夜色朦胧,曙月铺路。
冬儿引着江杏行至后院的角门,便退在后头望风。
楚子渊已然等候在檐下,少年背脊挺拔地立于黑暗之中,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那种遗世独立的孤独感让江杏的心里没来由的闷了几分。
她不想看到他这般被黑暗包围,孑然无助的感觉。
“阿煦。”江杏张唇唤了唤。
虽然有在刻意压低声音,可少女清脆似银铃的声音还是一下子钻入了楚子渊的耳中。
少年转过身来,眼底覆上了一抹浅淡的温润,安静地站在那处等着她。
江杏顿时展眼舒眉,小巧的手心提着兔子灯,另一只手则抓着拽地的裙摆,巧笑明媚地迈开步子,踏着晓月之色,宛如月宫女仙般行至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少女窈窕的身姿停在他身前,语气里不自觉多了些欢快之意。
楚子渊的视线暗暗端量着她,见她并无异样,一切安好,才缓缓道:
“大家担心你在府中的境况,晓丹更不放心自己明日须得下厨独挑大梁,与其她两相不安又慌乱如麻的过来寻你,给你徒增忧心,倒不如我替她来看看你。”
楚子渊这才知晓,原来江杏竟是江怀扬之女。
前世他对此人颇有印象,江怀扬善于钻营,利欲熏心,他膝下无子,却借着几个女儿嫁入高门的婚事官运节节攀升。
奇怪的是,楚子渊在来的路上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对江家三姑娘江杏嫁于何人毫无印象,仿佛她就不存在于整个江家那般销声匿迹。
江杏闻言,如波的明眸转了转,起了打趣逗弄的心思,勾了勾唇,微微倾身:
“所以...你只是替晓丹来看我的吗?”
少女的容颜近在咫尺,那抹似有若无的丹桂香味在夜色中更为清馨。
楚子渊蓦地僵住,所幸他站的地方背对着夜色,否则那一脸的绯红必定要藏不住。
半晌,少年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张开收紧许久的薄唇,低沉而缓缓道:
“是我自己,也想来看你。”
藏形匿影的关怀,竟这般毫无征兆的,全然摊开在她面前。
江杏的神色顿时一怔,没想到他真的会说出来,少女的朱唇动了动,不自觉荡漾开一抹绚丽的笑意。
-
正这时,身后的树丛忽然生出一阵晃动。
楚子渊脸色一变,首当其冲的反应便是将江杏护在身后,朝那处凛声喝道:“什么人?”
顷刻间,踉踉跄跄走出来一人。
“小公子,是我!!”
说话这人着一身湖绿褂子,待看清她的脸后,江杏的眼神微微一沉。
小公子这三个称呼让楚子渊微微疑讶:“你是....蓝叶?”
蓝叶猛地点了点头,眼眶通红,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扑通一声跪在楚子渊面前。
“奴婢终于见到你了!!”
江杏自楚子渊身后倾斜露出一颗小脑袋,眼里那抹警惕慢慢消散,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楚子渊让蓝叶先起来,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蓝叶擦了擦眼泪,压住内心的激动娓娓道来:
“自从夫人去世后,我们院里的人通通都被老爷发卖了,我被卖进了江大人的府中,因为服侍过楚相爷之女,就被江大夫人高看一眼挑中了去院里伺候,此番跟着夏妈妈来淮南也是我主动要求的,为的就是看能不能找机会寻到小公子你的下落。”
楚子渊:“京里眼下如何?”
“相爷每日都会派大量人马去寻你,只是都不得结果,至于老爷,奴婢被卖了之后,就鲜少能知道他的消息了。”
蓝叶提起楚子渊的父亲,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她口中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而蓝叶一个内院丫头之所以能够知道相爷府中之事,还是因为江大夫人一心想将大姑娘江荷嫁给楚家大爷楚敏桓,她这才能偶尔听到几句相关的消息。
江杏见此,暗觉自己一个外人似乎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便轻咳了声打断他们的交谈。
“要不,我先避一避?”
蓝叶心里正有此意,毕竟这是楚家的私事,外人不可听。
不料楚子渊却摇了摇头,不在意道:“无妨,不是什么秘事。”
蓝叶顿时心生惊讶,为何小公子会这么信任三姑娘?
江杏一向心思敏捷,蓝叶的神情自然落入了她的眼里。
“正巧厨房里有我新做好的月饼,我去取些来给你尝尝呀。”少女勾着一抹笑意说道,而后便提着裙摆往回走。
楚子渊霎时噤声抬眸,直到那抹兔子灯的光影消失了,才收回视线。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关怀目光,仿佛他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江杏一人。
小公子何时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蓝叶暗暗寻思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恕奴婢冒昧地问一句,小公子是怎么和三姑娘认识的?这些日子您还好吗?”
“是她救了我。”
楚子渊言简意赅。
蓝叶顿时恍然大悟,又想起方才在厨房时,江杏那种轻飘飘却满含威慑力的眼神,她微笑道:“奴婢瞧着,三姑娘颇有些夫人当年的风采呢。”
楚凝看似外表柔软,却比谁都聪颖愀然,阖府上下没有人敢违逆她的话。
江杏看似柔弱,却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跟夏妈妈口中说的懦弱谦卑压根不是一个性子。
“她比阿娘活得明白,若是阿娘能有她那般豁朗,也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楚子渊的眼眸暗淡稍许,就连语气也不自觉染上了一层哀伤。
蓝叶一惊 ,连忙低首赔罪:“都是奴婢不好,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无妨,你已经不是阿娘的奴婢,也不必认我做主子,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
少年的神态已然平复如初,仿佛方才那一幕脆弱只是幻影。
蓝叶摇摇头:“昔年奴婢垂危是夫人施以援手,这份恩情奴婢永不相忘。”
楚子渊望着那抹倩影复又归来,薄唇不自觉的勾了勾,淡淡道:“你若有此心,以后便好好伺候你家三姑娘吧。”
“是,三姑娘既是小公子的恩人,日后便是蓝叶的恩人,蓝叶一定会好好照顾三姑娘。”蓝叶沉声允诺,便识趣的主动退在了身后,留给他二人说话的空间。
江杏淡淡瞥了眼低头站在树下的蓝叶,旋即收回目光,将食盒递给楚子渊,并嘱咐道:
“这里头都是我刚做好的月饼,很新鲜的,我不在糖水铺你必定又要不按时吃饭了,可不许这样啊,听到没有?”
少女的朱唇一张一合,活像个小家长般训话。
楚子渊的脸上始终蕴着浅浅的笑意,无论她说什么,一应颔首点头,而后又不放心的提醒道:
“蓝叶从前对我母亲十分忠心,如今我虽让她也忠于你,可人心叵测善变,你须得自己留神观察。”
“我明白的。”江杏点点头,从前府里居心叵测的下人多不胜数,她早已应付自如。
“只是...糖水铺我暂时不能替你照应了,明日我就得去沂太城一趟。”楚子渊道。
裴睿已经派人来寻了他多次,可楚子渊想与江杏和糖水铺众人一起过了中秋再走,只可惜,这个中秋也没过成。
不过兔子灯倒送出去了,瞧着小姑娘一直提在手里,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你会有危险吗?”
少女语气里的担忧极大地取悦了楚子渊,心头顿时充斥着一股暖意。
他淡淡摇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不让她担心:“没有危险,只是寻常事宜。”
“那....”
江杏咬了咬唇,豁达爽言的少女变得吞吞吐吐。
楚子渊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嗯?”
最后那个尾音刻意拉长,仿佛在哄着她说出来,语气缱绻而温柔。
江杏心下一横:“那你若非必要,能否少跟耶律鸢接触?”
楚子渊略微一怔。
江杏的脸色骤然变红,连忙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瞧她性子实在执着得厉害,若是再缠上你,必会徒生烦恼。”
要命,怎么越解释越像女儿家提醒自己的小郎君要远离其他女人的醋味语气。
少年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玩味的凑趣,半正经半调笑地开口:“是,谨遵三姑娘吩咐。”
江杏从没见过他这般神色,只觉新奇,扑哧笑了两声,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的肩,“好了好了,夜深了,你快走。”
少年的视线落在她额间那抹花钿之上,瓣形栩栩如生,即便在夜色也掩不住娇魅。
只要一想到他日会有一个别的男人替她擦去那抹花钿,楚子渊的心中便阴沉了几分。
他慢慢收敛笑意,郑重其事道:“等事情了结,等我回来后,我有话同你说。”
他的眼里仿佛蕴着一股深挚的情绪,眸光璨若星河,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江杏猜不透他想对自己说什么,这种求知若渴的感觉就像心里头有个猫爪子挠啊挠的,甚至忍不住想让他现在便说出来。
所幸理智占据了上风,她只甜笑应道:“我知道了。”
心中却隐隐生出了期待感。
望着少年的背影慢慢远去,江杏才又想起方才二人的调笑。
嗬,阿煦莫不是学坏了,连她都敢打趣了。
-
不一会儿,蓝叶缓步走上前,轻声提醒道:“三姑娘,很晚了,咱们回去吧,若是待久了怕夏妈妈会发现。”
冬儿一直守在那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瞧,却见江杏身后还跟着一个蓝叶。
冬儿:“???”
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她可是在这里一眼不眨地望风呢!
蓝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指了指远处墙根的狗洞。
冬儿惊讶地张大嘴巴。
江杏却没什么表情,抬眸看了蓝叶一眼,“你果真机灵。”
这是江杏第二次夸她,蓝叶却听得有些心惊,连忙跪下解释道:“请三姑娘恕罪,奴婢的命是夫人给的,小公子是夫人唯一的牵挂,哪怕只有一丝能确认小公子安然无恙的机会,就算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想方设法前去的。”
江杏默不作声地审视了蓝叶几眼,淡淡道:“忠心之人难得,我不怪你,跟我来书房吧。”
蓝叶心中有些慌乱,她生怕三姑娘会不信任她,不要她伺候。
甫一进入书房,蓝叶便急忙跪在江杏面前,“三姑娘既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那也是奴婢的恩人,以后奴婢一定尽心伺候您。”
江杏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意,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在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你既然说要忠心我,那我问你,夏妈妈派你来我身边,除了监视我,还有别的目的吗?”
蓝叶摇摇头,“奴婢并不是夏妈妈的心腹,她只说要将姑娘的一举一动并汇报给她,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怕江杏不信,她连忙又重复了一句:“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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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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