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
猜叔日记:
我还挺奇怪,她为什么要和我去寺里,我要苦修,基本上不吃饭,她去了只能吃斋饭,我五点就要上早课,一整天都在打坐念经。
她待在那里干什么呢?她会无聊到发疯的。
结果她一去了就满寺庙闲逛,趴在亭子里发呆。
我有点生气她说来了就不和我联系了,她就像来放空休假的一样,真的假装没有看到我。
我故意第二天一大早去叫她起来上早课,她可以不去的,但我问她不是说要修行吗?她还是带着黑眼圈去了,坐在最后面,靠着门,我心里笑她,想着她估计明天就再也不来了。
讲到一半,突然一声巨响,我一回头看到夏萤仰躺着半个人掉出了门外,她扶着腰一脸痛苦地坐了起来,看到大家都在看她,她脸一下红了,偷偷背后手关上了门,门发出吱呀一声。
大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我有点憋不住笑,我很难不想听听夏萤能说出来什么瞎话。
她吹捧了一番,又说大师是大知闲闲,她是小知间间。刚好,押对了问题。大师说她说得很妙。
是的,夏萤一直很妙。
大师很喜欢她,叫她小知,留她讲话。
她估计已经饿坏了,我叫比丘给她留了饭。
我在门外听到大师评价她,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
很贴。
我发现自从她来了达班我总笑,真的觉得有趣。她总能干出来些出人意料的事,说些奇怪却很贴切的话。越品越妙。
苦修第三天,她赶了个大早,跑去坐在了我旁边。她说是大师让她坐在第一排,她硬撑着怕提问她。
上山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觉得早课这么有趣。
大师偏偏讲爱河干枯,令汝解脱时叫了她。
她说爱上了别人就会被困住,不爱了就自由了。
她引用了法华经,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起她几次拿回护照都没有离开。
我注意到她困了,头一点一点的,还在硬撑着。我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靠着我吧。
靠着我吧。
向来心是看客心。
……
夏萤撑到了早课结束,大师又在笑着看她,真不行啊,她说,大师,我去吃个饭先,然后赶紧溜走了。
她知道猜叔每天不是在打坐就是在念经,人家根本不吃寺里的饭,真正的苦修就是每天只吃一点饭团,下午有时他会在山上一直步行到夜间回去。
她都怕他猝死。
结果人家每天精神奕奕,这老头比她身体素质也好太多了。
两个人真的整天没什么联系,她下午睡醒了就在寺里乱逛,有个长得很漂亮的比丘尼会回答她的一些问题,那个比丘尼给她讲了苦修都有什么。她说主要是自我克制和牺牲。
牺牲?
夏萤问她,牺牲是什么?
她说自我惩罚。
她问自我惩罚那是什么?
断水断食,倒立,把自己吊在树上。
啊?那万一出事儿了?
比丘尼说大部分也不会做后面那两个。
啊……
说实话她刚来达班,以为猜叔就是想和艾梭套近乎,得到马帮道才和艾梭上山苦修的。后来她知道他已经坚持了近十几年每隔半年就去苦修了。
她又问,这个苦修都是为什么啊?
比丘尼说,每个苦修的人求的都不一样,有人希望克服**,有人希望表达虔诚和信仰,有人希望获得精神上的安宁,而有人希望能消除罪业。
消除罪业?
来寺里的第四天下午,夏萤坐在偏殿里看着佛像,想他是为了什么。
她听到外面的雨声。
她想到大师今天和她说的“不见一切法,乃名得道。不解一切法,乃名解法。”
克服**?他守诺十五年。
虔诚和信仰?他日日抄写经书。
精神上的安宁?他几乎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消除罪业?夏萤想到了他的亡妻,貌巴,艾梭,但拓。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呢?
是谁呢?
从十几年前开始,是谁呢,只能是谁呢?
夏萤一时有些羡慕她。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五天,夏萤下午睡过了头,晚上没事干精神奕奕地出去溜达,寺里各个大殿里映出暖黄色的灯光。她第一次找到了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地方。
她看到有一个比丘正跪在院子中央的一个香炉鼎旁边,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什么经,鼎里燃着香。
夏萤默默走到他身旁,听他念。
她刚走过去没多久,他就念完了。
听到他停了,夏萤用勃磨语问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人,没有转头看她,用勃磨语回了她一句,在替世人消除恶业。
她看着僧人的侧脸,僧人看着还不到三十岁,目光沉静坚定,面容慈悲宽和。
青莲花眼,亦在佛面。她无端想起这八个字。
然后她听到他又要重新念一遍,夏萤也双手合十轻轻跪在了他身边,看着鼎里的香火。
他念一句,夏萤跟着学一句,夏萤念得好像不标准,跟了两句,僧人皱着眉回过头,重新给她念了一遍,夏萤又学了一句。
僧人回头接着念,夏萤还跟着学,过了一句,又说得不标准,僧人又回头给她重新念。
如此重复了几次,僧人皱着眉站了起来,然后转身走了。
啊?不至于吧。夏萤有点不好意思了,该不会气走了人家吧。
过了几分钟,那个僧人拿着一本书回来了,直接递给了夏萤,夏萤一看是一册经书,不是很厚的样子,勃磨语的。然后僧人就重新跪下了,夏萤翻了两页,原来是不想她烦他了,让她自己照着念。
夏萤看他还没开始,问他,这个能给别人念吗?
他说你想着那个人,想着替他赎罪。
哦。
夏萤翻开册子,
夏萤断断续续地念了一遍。
然后看着漂浮的烟,轻轻用勃磨语说,给猜。
身旁的僧人听到了,回头看了她几眼。
夏萤又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轻轻地说了他的名字。
她想到第二天又要早起,准备要回去了。她看到那僧人还在一遍一遍念着。
万法皆空明佛性,一尘不染是禅心。
这一幕,让夏萤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信仰,宽广的、博大的、慈悲的、为了别人的。
艾梭、銮巴颂花钱盖佛塔,捐钱,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安自己作恶多端的心,他们念的佛都是为了自己的贪欲。
人都是自私的,夏萤能理解也无意批判他们,满世界都是这样的人,那些跪在路边给比丘供食物的人,也不过是想求佛祖保佑自己。哪有什么人真的能为了众生,她只在她的近代史里见过这样的伟人。
夏萤也不觉得自己能免俗。
所以,她看着僧人挺拔的的脊背,他不是寺里有名的僧人,恰珀的地位都比他高得多,他不在大院里,在这样一个偏僻,没什么人会来,都无人捐钱修殿的地方,为众生求解脱。
“所以,是庸庸众生度化了真佛祖。”她说。
往后夏萤的生活就规律的很了,一大早去听早课,赶路去吃饭,上午要么趴在池子边看鲤鱼,要么看来礼佛的人求什么,大师有时会让她吃完早饭去找他,大概知道了她的生平,他问她一些她们的历史,还教她下围棋。下午她会躺在床上睡一个漫长的午觉,晚上爬起来吃过饭去和那个僧人一起念消除罪业的经文。
大师像关切她的长辈,夏萤在河边看到小野花,泡在水里插在瓶子里送给大师,她说,“借天地的花献佛了。”
大师笑着谢过她,摸了摸她的头。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大师说。
有一天夏萤趴着看鲤鱼,遇到了恰珀,恰珀看到她趴在池子边,走了过来,夏萤尴尬的和他打了个招呼,恰珀盘腿坐在她旁边。然后开口说,“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夏萤转头看他,他目光平静,看着池中的水。
“那天你也来了吧。”他问,他没说是哪一天,夏萤却一下知道了,玛拉年被活埋的那天。
她不知道要回他什么,但他似乎也不准备听她回答,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
“我入寺时,十几岁,家里人求了大禅师,找了好多人才把我送进来,我不喜欢这里,每天对着佛像,听些听不懂的经,每天吃些斋饭。我背不出来经文,老师父会打我。玛拉年求师父别打我,她给我上药,晚上怕我害怕,在佛堂里陪我跪着。她那些夜里,给我讲那些经文,她说了,我就记住了。她**华经,她说她喜欢这一句,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她喜欢艾梭,满心欢喜的嫁给了他,教他修佛塔养孤儿队,叫我去给活牛超度,都是为了他想出来的。她离开寺里的前一天晚上,我哭了一夜留她,我说我爱她,她说我们是师姐弟,她对我没有那种感情。”
“我没有去婚礼,我每次去镇子上给活牛超度的时候,我会偷偷观察她,没过五年,她开始抽烟,我听说艾梭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劝她和我回寺里,她眼神专注的看着我,她和出嫁前一样美,她问我还喜欢她吗,我说喜欢,我一直喜欢她,我从没看过别的女人。她说那你舍得马帮道带来的巨大的利益吗?我沉默了,在五年前,我根本没想过这会带来这么多分成,我有些犹豫了。她看我没否认,她笑了,然后摸上了我的脸。”
“我们就这样,一开始背着人。后来我们都知道艾梭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才是他能做活牛生意的原因,我们就越来越放肆。”
“猜叔真的很厉害,一只貘,几句话,离间了我们。”
“玛拉年不愿意离开麻牛镇,我想救她,可她恨艾梭,她想一次又一次踩在他头上,践踏他的尊严,因为艾梭这么对待了她。那天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坐在塌上,烟雾里的脸,我那一刻才明白了,她从一开始要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气艾梭,她这一生都没爱过我。”
“她不走,艾梭叫来了比丘和镇民,拿着夫妻貘,摁着头逼我下口埋了她。我若是不认,我就会因为私通师姐被逐出禅林。两个人一起死。”
“我到底也只是个懦夫。”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红了。
“可悲的是,我选了自己,选了利益,可我还是忘不了她,我这一生,只爱过她,只爱着她。”
夏萤看着两个小鱼并肩在池子里游,她伸手摸了摸池子里的水,她开口了,“她爱过你的。”
“什么!”恰珀震惊的回头看着夏萤。
“如果你那天说你不在乎那些利益,就要和她私奔,她会同意的。”夏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肯定,她听他讲那天玛拉年说的话,她觉得玛拉年或许是厌倦了感情总是绑在利益上,听他告白,想不顾一切一次。然后她意识到都是一样的,男人在她和利益之间,永远都会选择后者。
“她可以在死前拖你下水的,她被拿出口中的布时,她没当众说出过你的名字。”
恰珀最后是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夏萤仿佛看到了玛拉年,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看着艾梭搂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心里谋划着要如何报复他的。
她年少时是那么善良鲜活的少女,她爱护后辈,勇敢聪明。
最后为了两个不值得的人,变得丑恶黑暗,被两个她曾爱过的男人合手埋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由爱故生一切人世荒唐事。
夏萤因为天天去找那小僧人念经,有时他念完几遍会和她交流交流,她知道了他叫赞旺,是个孤儿,是在篮子里顺着水飘到寺下的,一位禅师路过救了他。
夏萤感叹,嚯,什么西游记开头。然后赞旺问她西游记是什么。
哦?他居然不知道,夏萤问你们不学四大名著吗?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吗?
赞旺满头黑线告诉她自己不知道,也没看过电视。
哦?夏萤觉得应该给他安利一下,夏萤就从头给他讲,师徒四人要去西天取经。
他说玄奘他知道。
夏萤讲悟空大闹天空,讲高老庄,讲女儿国。夏萤添油加醋,详细地讲了唐僧和女儿国王的难舍难分,最后女儿国王只是叫了一声“御弟哥哥。”
唉,夏萤说着抹了抹眼泪,说,“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
她一回头,赞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双手合十,对着她念了一句,“罪过罪过。”
夏萤没忍住笑出了声,也双手合十回了一个,“罪过罪过。”
四五天的时间,她断断续续给他讲完了西游记,讲到大家最后都得道成佛了。
赞旺眼睛透亮,仿佛想象到了那个场景,他很喜欢故事里的唐僧,他说这才是真佛,夏萤拍拍他肩膀说,你也可以的!
刚好最后一夜讲完,第二天猜叔就要下山了。
夏萤居然生出了些不舍,她问赞旺她能不能把那本佛经带走,赞旺说可以,第一次见她其实就送给她了。
然后赞旺问她,你念赎罪经文是替那个猜赎罪吗?
夏萤看着香上忽明忽暗的火光,说,是的。
“你为什么要替他赎罪?”赞旺问。
“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夏萤用中文念了出来,她想告诉天上人,那夜非他错,他是守诺的人,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吧。还有貌巴、但拓。他既日夜念经,想来也是求减轻罪业的。
那些她知道的罪,还有那些她不知道的罪,她也念一些吧。
愿三边坡的因果律能轻些落在他的头上,她感谢他那么多次救了她的命,在三边坡庇护了她,给她屋子,给她吃饭。
青山一道同**,她既然一次次选择了不计后果的留下。
明月何曾是两乡,她便与他同担了这因果吧。
夏萤回程的时候,居然又多了一大包东西,大师给她拿了好几本经书,还拿了一副围棋,说让她自己常练练。
救命,老师怎么还有课后作业。
因为她天天夸饭做得好吃,一到点就跑去吃饭。饭堂的大娘很喜欢她,给她拿了一堆包了豆沙的团子。赞旺又送了她一个符,说祈福的。她问可以送给她一个朋友吗?他说既然给了她,她就可以决定它的去向。
恰珀得知她要离开,居然也来送她,恰珀把她叫到一边,和她说,自己听完她说得,晚上下了山,去把玛拉年尸身带出来了,他将她埋在了禅林后面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基地,那是她小时候常带他逃课去玩的地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夏萤看着他,他又红了眼。
其实挺活该的,可她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团子给他。
她说,豆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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