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被一道闪电划过,顷刻间,斜风细雨,满城萧瑟,乱愁如织。
这场风雨,似是来得不是时候。
庄先生的心忽地一沉,目光直直地看着林玥珊,心中若有所思。
当年,林家夫妇惨死,曾轰动整个百里府,他也略有耳闻。
当时坊间传言,刘家为祈求儿子能官居高位,找了位风水先生替他寻一块宝地建别院,供奉祖宗牌位。谁料风水先生苦寻了半年,发现林玥姗家所在的那片山林风水最旺。
这是厄运的开端——
刘家在风水先生的撺掇下,盯上了穷苦的林家。
为强占林家家宅,刘家使出各种手段逼迫林家夫妇屈服。可林家夫妇抵死不屈,最后被活活打死。
乡野百姓,无权无势,即使惨死又如何?
正因刘家小儿是当年新科状元,圣宠正浓,百里府府尹不敢得罪刘家,所以,将此事草草地掩盖了过去。他们无地伸冤,也无人敢替他们伸冤。
这事又为何会与盛京城里的世家牵扯上关系?
庄先生微觉诧异,片刻之后,恍然回过神来,“你是说,你父母的死与世家有关?”
“是。”林玥珊幽然抬目,一双泪眼望向他,“今日,大伯母娘家的哥哥探亲归来,与大伯父在房中密谈,我无意间路过,听到他说,当年我父母的死并不简单,恐与世家牵扯颇深。”
双亲惨死,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伤痛。
今日,她路过大伯父书房,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人提及父母的名字,她不免好奇,驻足静听了片刻。
房中语声窃窃,时而还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你弟弟也是倒霉,碰上了李家。李家是何等门第,咱们谁都惹不起啊!”
“是是是!”大伯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未有半分悲愤。
“若非当年尹榕要来百里府历练,李家怕此事闹大,刘家状元郎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们林家?他的父亲被你弟弟所杀,他可都未敢吭声半分呐!”
房中沉默半晌,随即大伯父疑惑开口,“以前以为是刘家状元郎的缘故,不曾想背后竟会是李家。大哥可知是为何?”
“这其中的事情,怕是牵扯甚广。当年事发后,李家在背后默默将此事压下,后来又多次在陛下面前举荐刘家状元郎,还将他招为婿,短短几年,他就跟我位阶相当。这些事啊,若非前段时日刘家状元郎醉酒后吐露真言,被与我相好的同僚听到,我到现在也同你一样。”
李家,李家……到底谁才是杀害父母的真凶?
林玥姗只觉天旋地转。
当年她才七岁,亲眼目睹了刘家老爷指使手下伙计将父母活活打死的场景,原以为是刘家,为何现在又冒出个李家?
刘家当年行径与李家有何干系?李家又是何等门第,能让大伯母娘家的哥哥——位居四品的户部侍郎都如此忌惮?
诸多疑惑困顿于心,让她迫切想要答案。
“啪——”脚边花盆不知何时被踢翻,从台阶上滚落,发出脆响。
“谁!”房中的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大伯父推开窗看到是她,愣了愣,还未开口,大伯母娘家的哥哥却已探头喝斥道:“哪来的丫头,竟敢偷听主人家说话!”
林玥珊低垂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似未听见耳边传来的斥责。
不知何时,大伯父已从屋内走出,来到她身旁。
“玥珊有事寻我?”他离得那么近,语声低缓,神色却难辨,让人惧怕。
林玥珊收回神思,心绪渐渐平和,终能淡然自持,此时回廊处一阵脚步纷至沓来。
“老爷,我听到书房有响动,发生何事了?你怎么出来了?我家哥哥呢?”大伯母珠翠罗绮,低挽云髻,急急步入院中,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忧色。
林玥珊心里明白,大伯母难得见自家兄弟,自是急切相叙。在他们眼中,所谓至亲,不就是这些高不可攀的贵人。如若攀上,或许能得一生庇佑,保一世顺遂。
“大伯父,大伯母……”她微微躬身,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大伯母闻声微诧,但又立马敛起神情,含笑道:“玥珊怎会在此呀?”
“方才经过时,我听书房有响动,所以赶来看看。”林玥珊神态自若,回头向大伯父笑道,“许是风大,将花盆吹落了。大伯母你瞧,花盆都滚下台阶了。”
大伯母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一步步徐行向前将花盆拾起,转身又问大伯父:“我家哥哥呢?”
大伯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玥珊,答道:“在里屋呢!”
大伯母不由皱眉,忙往里屋走去。
林玥珊见状,正准备离开,岂料大伯父却低声开口:“下次有贵客来府上,你最好还是待在房中,不要胡乱走动。”
“是。”林玥珊轻笑应道,她深知大伯父平日里最擅伪装,并不愿与他辩解,“若无其他事,玥珊告退。”
大伯父瞧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显露出一丝愠色,“方才听到的话,你要烂在肚子里,权当没听见,知道吗?”
听到大伯父如是说,林玥珊突然笑了起来。忆起浑身是血的父亲,还有他濒死前绝望的眼神,他的兄长竟让她将真相烂于肚中,她做不到。
“我耳未聋,眼未瞎,如何权当没听见?”风吹起她的衣袖,却未吹乱她的心绪,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顶撞他,“兄弟惨死,作为兄长,大伯父您曾有过哪怕一日的哀痛吗?现如今,您知道背后真凶是谁,有想过为他申冤吗?您没有!”
“你……你这是何态度?”大伯父气得直瞪眼睛,“你的教养就是如此吗?”
林玥珊微笑道:“大伯父自是知道,我少时父母双亡,缺乏教养恐在所难免,还请您谅解。”
气氛一时冷到极点,大伯父面色微变,缓了缓才道:“我是为了你好。”
林玥珊冷笑道:“为了我好……大伯父不妨扪心叩问,果真是为我好吗?我十岁那年,玥然走失,您有派人去寻过吗?您不也佯装不知,将我当作孩童般糊弄。大伯父,我知父亲的死与您不相关,我也不期盼您能为他报仇。可我不同,哪怕拼上性命,我也定是要个结果的。”
“胡闹!你以为这仇说报就能报的吗?”大伯父勃然大怒,院中一片寂静,只余几声叹息,“他们位高权重,咱们普通老百姓惹不起。与他们作对,无疑就是去送死!玥珊,你父母……已经枉死,大伯父平日里虽对你缺少关心,但我自是不希望你出事的。若连你也出事了,待我死那日,我又有何颜面面对你父亲……”
大伯父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听在林玥珊耳中却是有些惺惺作态,他不就怕受到牵连吗?何至于此呢?
“大伯父只需告诉我哪个李家便好,其他的……无需多说了。”林玥珊说完别过头去,不再吭声。
大伯父见状,神情愈发凝重,“知道了又如何?你永远斗不过他们的。”
说完,拂袖离去。
庄先生听完后,凝望着林玥珊,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追往事去无迹,若真与李家牵扯上关系,这事的确复杂。我也知道,你父母的死一直是你的心结,现如今,我也只能劝你将此事放下,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去深究。”
林玥珊闻言心头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庄先生,泣声道:“先生这是为何?难道父母蒙冤而死,作为子女,就该忍下这冤屈吗?午夜梦醒时,我总能忆起瘫软在地毫无血色的母亲,还有浑身是血、让我一定要替他们报仇的父亲。先生不妨教教我,该如何放下?”
庄先生知她内心深痛,未敢作声,只一味地摇头。
林玥珊咬了咬双唇,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哽咽道:“现如今我无人可依,只信先生。求先生告诉我,李家到底是哪个李家?为何人人提及都如此忌惮。”
庄先生连忙去扶她,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
“我知你大伯父一家平日里待你苛责,但我认同他所言,李家势力庞大,就连当今圣上都忌惮他三分,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丫头,如何对付得了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与他们作对,无疑就是去送死!”庄先生哑声道。
林玥珊挺直脊背,静静凝视屋檐上滴落的水滴,声音带着些许冷意,“权倾朝野……那定是位居高位之人。为了复仇,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哪怕,赔上我的性命又如何?玥珊不过贱命一条,何足挂齿。还请先生明示。”
说完,俯身长拜,久久未曾起身。
“也罢!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该拦你。”看着眼前瘦弱之人,庄先生长吸一口气,眼中充满怜惜,“为人师者,自是盼你过普通安稳的生活,不再卷入权势争斗的风波中。但如若你执意如此,便去盛京吧!去了盛京,你就知晓李家是何高门了。但先生还想再多说一句,切勿为了复仇做无谓牺牲,你父母如若知晓,也断然是不同意的。所以,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林玥珊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眼微闭,脸上挂着一抹淡笑,睁眼的刹那与她眼神相交,笑意也变得更浓。
“我是老眼空四海,但愿你能真如愿。”
一阵夜风吹过,扬起他腰间的襟带,她发怔看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微红,“先生,湛湛长空黑,总会有亮之时。我会护好自己,待我回来,定请您痛饮三日,以报先生之恩。”
“好!”庄先生笑道:“为师就在百里府静候佳音!”
“先生珍重!”
林玥珊深深跪拜,起身消散在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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