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挥手灭去了虚踪身后的火焰,不等虚踪说什么,便抽身就走。他偏头看向祝酌尘,道:“这些虚踪就交给褚延,我得去镇子上看看,就劳烦你在原地看着他了——我相信目前他没办法奈你何的。”
祝酌尘明显对他这般将自己留在原地的举措深感不快。她蹙着眉,按着长剑,目视着甚至没有朝他告别便径直远去的顾年,不由得啧了一声。
顾年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跟祝酌尘多说些什么了。他知道眼下自己的举措或许会让这位大小姐感到些许的不快,但是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说漂亮话了。他脚下起了轻功,朝着南边去了。
虚踪在府邸里设置了三个互相照应的结界,经过他们一路上的调查和推算,正好是今夜,虚踪将对镇上发动一次大范围的异像,源头会指向竹攸派。虽然查来查去到最后都没查出来这些人究竟为何要把阵眼设立在竹攸,猜想是曾经结过仇,但是怎么都找不到缘由,最后也只有作罢,一路上对此也安排好了对策。
首先是结界循迹。这是一个大范围的笼罩结界,能够自由设定在结界内显形的东西。亦铭把结界演示给他看的时候,也顺便让他学了怎么设立这个结界。
其次是无涸。他们顺着枕尘山的通道找到其对面,也就是黯界的天河所在的附近,一路又找到黄泉,这才注意到无涸。联想到无涸的种族特性,镇上异像的来源也解决了。
接着是虚踪。之前顾年一直不知道虚踪大都住在哪里,这次跟着褚延和亦铭,是完全去长了见识。虚踪居于靠近生死城的地方,也就是生死城的外环区域。褚延比较直接地询问了他们有没有登记有哪些人最近离开而不知去向的,竟然完全没有记录:他们群居于混沌域,有些人去了黯界城,只有进了城的人才有身份的记录。
不过能确定的是他们确实会饲养无涸,这能够增进他们幻境上的造诣,通常是用以食用。顾年想起了虚踪的原型,有人的轮廓,但完全是另一种生物,说不出的不协调。
他们这七天一路从阳界查到黯界,又从黯界查回来,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过。
然后就遇到了杉迟炊,当然,是杉迟炊主动找的他们——毕竟她来去无影,连元气都不带一丝气息的,想要主动找她也太难了。杉迟炊当时的说辞是最让顾年震惊的:渺烟镇上的虚踪利用孤鸿惊影在镇上造出了空间参差,而且不止一个点,是好几个点。
所谓空间参差,就是阳界规律性地与黯界接通,但是只是部分连通,比如眼睛看到的景象并不会变,但是感知已经变了。再比如看到的景象变了,感知却还是停留在阳界。
本来空间参差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空间挤压变化的正常产生,只是参差过度会变成裂缝而已。不过如果一片区域内有大量的空间参差的话,会造成空间的不稳定,从而引起空间坍塌。
顾年对空间术式了解得少之又少,他也就只会一个跨界之术,顶多封闭裂缝也算一个,就也没别的了。而杉迟炊掌控的便是空间,对这方面的了解程度自然是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于是他们又针对杉迟炊所说的空间参差做了准备,给循迹结界做了调整。
最后就是赶回了渺烟镇,把所有的准备付诸行动,基本上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顾年一路向南去,没等他到,半路上便遇到了亦铭。
看到他,亦铭便停下了脚步,道:“看来你遇到过芥斟了。已经解决了?”
顾年在亦铭身边站定,无奈地耸了耸肩,道:“结界我觉得可能已经可以关闭了,似乎窝点也被捣除完毕了。目前的问题只剩下……”
亦铭沉默了片刻,道:“需要去收尾了。走吧,去镇子上去,结界交给远酬就好。”
顾年叹了一口气,而后望向了夜空。
雾气混杂着水墨般的元气,充斥了整个渺烟镇的上空。此夜过去之时,整个镇上所有的异像都将消失。
顾年捏了捏眉心。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有四天没有睡过了。这一路过来,也亏得元气充裕,没睡也没多少影响。不过这事过了之后,他一定要从早上睡到深夜补个觉。
他飞身跃上屋顶,随后向着镇上而去。
如果没推算错的话,应当还有个虚踪在镇内照应府邸内的同伴行动。顾年和亦铭此番便要去堵截。
“这次竹攸派修缮起来可就要费不少力气了,”顾年提着戟,踏着轻功走在前面,道,“这个计划时间真是太短了,要不然完全可以避免损失。”
亦铭失笑,道:“你怎么还考虑起这个来了?”
顾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这么问吧,需不需要我出什么力?”
“需要,”亦铭一本正经地应道,“最好全包了,我给你记一功。”
顾年咧了咧嘴,道:“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亦铭只是一笑,没有再接话。
两人一路来到了闹市。此时已经是深夜,纵使是闹市,也是寂静无声了。
亦铭手抚在了墙边,一个金色的阵法在墙上闪过,周遭房屋的墙壁也闪过一层明亮的金色,然后立刻消失,隐没在了月色中。他向顾年点头示意,表示可以行动了。
顾年便提着戟,抽出了一张纸符,捏在手上。他脚下猛然发力,整个人向前划去,手中的纸符也随着他的动作送了出去。
血色元气在纸符上骤然出现,燃烧出亮丽的红色。纸符被顾年送出去没飞出多远,便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霎时,纸符上突兀地喷涌出血色的元气,几乎一瞬间包裹了挡住了它动作的东西——
那是一个阵法,在血色元气的包裹下,在半空中突兀地展现了出来。顾年踏步向上飞跃,长戟一动,生生将阵法斩开了来。
阵法破碎开来,顾年穿过破碎的阵法,落到地面上。他向墙边的亦铭而去,道:“下一处在哪儿?”
“东街。”亦铭道。按照他们的推断,包括荆江和镇外,渺烟镇附近一共被布下了七处用以撼动空间参差的阵法。这些东西一旦触发,将会是异像从竹攸派里浮现,整个镇子陷入空间震动,极有可能引起空间塌陷。到时候无法承受混沌域空间撕裂的阳界人会直接被空间挤碎,数不胜数的人会直接丧生。
不知道这样对这几个虚踪有什么好处,反正对两界都是没什么好处的。虽然一直以来两界很多生灵并不和,就像十多年前那场战争,起源便是两界生灵的不和,源煜之乱更是几乎直接让煜黎一族近乎灭亡。人与人之间都要分高低贵贱,更何况万千种族之间呢?
顾年踏上屋顶,一路向东街而去。亦铭则沿着街奔走,手指贴在墙上,划出一道道阵法,金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倏然绽开,又突兀地消失。亦铭步下的阵法能遮蔽周遭人的视野,他们将不会看到顾年施展术式破开阵法。
长戟划过半空,伴随着两人的脚步,位于镇内的五个阵法已去其四。两人最后来到了闹市所在的地方。
“哎,亦刻砾,你说要是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也没遇到祝酌尘,这个小镇最后会怎么样?”顾年提着长戟,手中的纸符直直的送了出去。
亦铭略微垂眸,稍微一顿,道:“我不会不在的。”
这一次,顾年的纸符在空中被截了下来。一位女子手中握着半人高的权杖,突兀地挡在了顾年面前。
“你这是拒绝考虑如果。”顾年挑眉道。他口中跟亦铭说着,手里的长戟没停,直直冲着女子而去。
“本就没有如果。”亦铭答道。他摩挲着墙壁,长叹了一口气。
女子接下了顾年的一击,侧身,推掌,权杖上挑,自下而上攻向顾年而去。顾年能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巷子里跑掉的虚踪。
顾年撤戟挡住权杖,手上的纸符却送到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几乎是立刻让开了来,顾年手中的血色元气同时也溢散开来,纸符在女子身后停住,血色的光流到了地上,扩出一片晕染般的红光。
然而就在顾年靠近她的一瞬间,顾年突然觉得周遭恍惚了一瞬。
虽只一瞬,顾年的心里却是一沉。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却什么也没碰到,反而是好几步之后才稳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顾年捂着头,按紧了长戟。虽说他确实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但是也不至于出现精神恍惚的状况吧?
然而眼前是一片战火肆虐,只见大火焚烧着房屋,一片恸哭与哀嚎此起彼伏,腐烂与血腥味冲击着顾年的嗅觉,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幻境。又是幻境。而且他竟然没能抵抗下来,想想这位虚踪的幻境能力确实了得,能够穿透顾年面对诸多幻境都不为所动的抗性。
“亦刻砾?”顾年试探着叫了亦铭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不远处响彻天际的悲声哭泣。顾年循着哭声看去,便只见一男子模样的人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在他身前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根本不值得啊!不值得你去啊!”那男子悲声哭嚎,声音却不似男性,倒像是女性声嘶力竭的哀嚎。
这是一场幻境。虚踪给顾年看到的幻境永远是那场战争的惨像,大地上只可见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的幻境没有混入顾年两年前那生死攸关的景致,这反而让顾年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定了定神,顾年摸出一张纸符,朝着男子模样的人走去。
然而他的脚步一动,周围环境也跟着变动。他能看到两方分不清种族的人影在厮杀,血光飞溅。那男子模样的人依旧跪在那里,他和顾年之间隔着厮杀的人群,如同跨越空间一般的遥远。
顾年脸色微沉,脚步却不停,他朝着男子继续靠近。
周遭的景象继续变幻着,抱着死婴大哭的妇女,粮食与谷堆被一把火烧得丝毫不剩,满是血迹的尸体横在路中央,断掉的长矛斜插在血色的土包上……
顾年从这些中间穿过,自己已然被染上了满身血迹。
他拄着长戟,站在了男子面前。
那具死尸本已经血肉模糊,见不到面孔。然而当顾年走近之时,那具尸体的面部突然就眉目清晰起来。
是位男性,顾年颇觉眼熟的一张面孔,可能因为他死不瞑目地睁大了眼,也看不出是谁。
有什么东西在尸体面前破碎开了,满地跌落了莹莹的光亮。锋利的碎片划伤了跪在地上的男子,血液滴答地落下,周遭的声音皆屏退,唯留这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应该是某种瓷器破碎了。顾年在满地锋利与莹亮中,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图案——或许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或许是在书卷上出现过。
斑斑的血迹顺着顾年的手指滚落,他身上本凝固的血迹如同水一般流下,全都融入在血色的土地里。
房屋在倾倒。
顾年握紧了长戟,在男子的面前,将长戟狠狠地刺入地面。
男子抬起头来,越过他,看向阴郁的夜空。
顾年的目光与男子一瞬间的交汇,让他看到了男子眼中极度的悲愤。
有什么东西在男子眼中破碎开。满地的瓷块发出莹莹的亮光,黑气从亮光中溢散,映照着远处漫天的大火。
血色的元气在顾年手中的纸符上燃烧起来,伴随着顾年长戟上裂界术式的展开,纸符瞬间燃尽,扩出一道强烈的红光。
周遭的声响恍惚了一瞬,有什么渺远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等顾年缓过神来,眼前是女子的权杖已经近在咫尺。顾年反应不算慢,后仰让了这一击,手中提起长戟,反挑而起,把女子的武器制约在了半空。
他手中的尘湮溢散出来,在女子眼前直接炸开。方才扔到她身后的纸符上红光掠过,直接将她困在了一个阵中。
顾年捏了捏眉心。他此时心底稍微有些吃惊,毕竟他自己本身对幻境的抵抗性是非常强的,此时的幻境显然是女子瞬间发动的,竟然让他就这么中了招。好在幻境就算让顾年感觉到过去了好些时间,实际上现实也就过了眨眼一瞬。那些看到的景象让顾年感到熟悉而陌生,不知是窥伺到了顾年的某些记忆,亦或是幻境上造成的感知偏差。
“上次就想做掉你的,”顾年捻着手指,纸符再次送出,空中显露出阵法的踪迹,被顾年一戟斩碎。“你跑了。我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再见上一面,我可得好好问问你是要做什么。这不,咱们又见面了。”
亦铭靠在墙边,显然也没有去注意到顾年在一瞬间的幻境中看到了些什么。他只是出声道:“没构成直接击毙的条件,若非必要你只能遣返。”
顾年无奈地笑了一下,应道:“哦。”他目光转向了血色阵法中的女子,打量了她半许,道:“不准备说点什么?”
女子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搭理顾年的意思。顾年也没有力气再跟她多说,他走到了亦铭身边,沿着墙根,径直坐了下来。
亦铭略微挑了一下眉头,默了半许,道:“带回去吧,这件事也算结束了。”
未等顾年回应什么,女子便沉沉地插话道:“结束?这样就结束,未免……”她声音沙哑,直直地盯着二人,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数年在人海中浮沉的珠宝一般熠熠生辉,这使得她不像看上去那样年轻。
顾年甚至没有看向她,道:“那你们还想有什么后招?使唤身上附有孤鸿惊影的动物,然后给整个镇子带来幻境?还是说你们的阵法就算破了你们也能把这儿整垮?怎么,就这么想搞出个空间坍塌出来?”
女子阴沉地看着顾年,并不再搭话。
顾年的目光向竹攸派的方向看去。周遭的夜安静如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整夜的折腾将为次日带来崭新的黎明,所有的阴谋将在夜间瓦解。
“你有名字吗?”顾年站了起来,摸出一张纸符。要把这个虚踪带回去集中处置,也是个麻烦事。
女子并不搭理他。
顾年也不在意。他把纸符送到了女子身边,燃烧殆尽,而后女子不可思议地发现,她竟然不受控制地自己向前走了起来。
亦铭看向顾年,道:“我去江边,镇外的和荆江的空间参差我来解决。”
顾年略点头,朝他挥了挥手,道:“那么拜托了,我先回去一趟。”
说罢,他便押女子,一步一步地朝着竹攸派府邸所在而去。
亦铭站在原地,看着顾年的背影。良久,他才动身,朝着江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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