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观冷静道：“你回去吧。就要天亮了。”
行乐止蹙眉，还是想坚持一下，“乐……妹妹，我没有玩笑。”
行乐观深深凝视着，这个由她的记忆捏造出来的人。
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人的面容有点陌生。
在副本一次又一次的重启下，行乐观死死抓住对这个人仅剩的那点记忆去构建这栋楼。阁楼下的每一层都阴暗可怖，但只有阁楼上笼罩着一层永不褪色的温暖阳光。
可是。行乐观看着行乐止洁白的柔软睡裙，垂下的边角有着繁复的花纹，勾勒出穿着的人娇贵又干净的气质。
但真正的行乐止不是这样的，她倔强又孤僻，常年穿着白色睡裙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常年疼痛的骨骼经不起更粗糙紧绷的布料。
即便这样，她也从来不为自己身上遭遇的一切发出痛呼，像墙角掩埋的草，像坠崖俯冲的鹰，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没憧憬过未来，也没想过回头路。
在她跳进窑炉后，一段时间里行乐止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她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在这栋楼里游走着，昼夜时间以及她的灵魂都随着行乐止一起熔进了那堆破碎的瓷器里。
她连骨灰都没办法收集，最后只能往瓷人里放了一小撮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骨灰的粉末。
人要经历三次死亡，一次是身体机能的死亡，一次是存在痕迹的清空，最后一次是共同回忆的遗忘。
只要阁楼在，只要行乐观还活着，第二次第三次的死亡就永远不会出现。
但在某一天，行乐观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了，第三次死亡如一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从她的头顶斩下，将她迟缓地凌迟。
“我有一本日记。你知道放在哪，里面有很多……过去。”行乐观感觉自己眼睛在发酸，发胀，有液体在慢慢涌上。
她努力咽下喉咙里莫名地堵塞，语气正常说：“我希望你去翻翻看。等晚上，我就去阁楼找你。”
垂下的蓬松发丝挡住了一切，行乐止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退一步：“好。”
听见脚步声的远去，行乐观笑了笑，转身靠在墙上，看着窗外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缕明光。
随着明度的提升，行乐观红色的漂亮长裙上出现湿黏的红色水渍，滴滴答答落满了她脚下站着的一块地面。
“见不得光的东西。”行乐观嘀咕了一句，身后林姨缓慢地靠了过来，其中一张微笑着，表情祥和的脸凑了过来，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赫赫的嘶哑声。
“她回阁楼了。”行乐观瞥了一眼，警告道：“在晚上来临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踏上阁楼。”
那张脸颤抖着，一串凄厉的尖叫喊出，一声比一声高，连带着整栋楼都震颤起来。所有的怪物在这叫声里都沸腾了起来，等待羔羊进入。
……
被严重的空间颤动弹出的方宋和邹泽洋一脸懵。
和方宋绑定的行月看着被光煞包裹的楼层，人如果长久待在这么一个曝光过高的环境下容易心气浮躁，注意力难以集中。
但产生失误，造成的后果可能就是直接死亡出局。
行月想了想，对邹泽洋道：“我们得分开。你得去找你那一层的主播，然后把他带上阁楼去找行乐止。当然，如果有人被判定死亡，就能提前进入晚上，我们也就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准备通关了。”
知道情况紧急，邹泽洋忙追问：“那您和方兄呢？”
行月冷静发号施令：“我们去找方宋，你们就是主播，记得吗？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你一定要尽快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且，在完成第一步后，你要去找行乐观拖住她，只要我们有一半的人到达了阁楼，看守老白的林姨就会上来，老白会想办法逃出去，你们就拿到了通关的钥匙了。”
一半的人，只算上方宋、邹泽洋和老白。
姚舒和金云深在言语中就被放弃了。
邹泽洋没有对此评判什么，只是问：“只是通关？”
行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想要彻底关闭这个副本，那就保全所有人，现在所有楼层被打通，你可以去帮另外两个队友。”
做事情，她永远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只不过利与弊上分析她会酌情交代。看别人做出她意料之中的选择，永远是一件有趣又乏味的事情。
“不过，当第一个人到达阁楼时，这个副本就会进入地狱模式，人越多行乐观的怒火就越大。六天九个人，你能救这么多吗？”
邹泽洋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我不会逞强。”
方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问行月：“老师，姚舒和金云深难道一定会死吗？她们可是天梯前十。”
行月眨了眨眼，狡黠说：“大概率，我可没说她们一定会死。不过行乐观肯定会选择她们，因为先杀女性，男性便会去营救。而如果先杀男性，女性一定会逃跑。”
毕竟女性一直生活的环境，使她们拥有了本能般的警觉与逃跑决定。
方宋：“老师为啥你知道这么多？这不是副本第一次启动吗？”
行月不耐烦了，挥着线抽了他一下，“问问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所有副本能够被组成就是因为它是许多灵魂难以磨灭的记忆，在被真正拼凑好前就已经循环了无数遍。”
“只是行乐观比较倒霉，对每一次的循环都有记忆。在竭力去改变结局的她，每一次却不得不面对永远如一的结局，所以戾气有一点大。”
有亿点才对吧。方宋默默吐槽。
“我只能保证你活下去。毕竟我只是个长了嘴的没用道具而已。”
行吧。方宋知道自己实力最弱，在这个副本里能不拖后腿就是最好的。
只是在A 级副本里明明还能帮上不少忙。
有点不甘心。
于是被抽了一下的他只能老老实实按照行月的话打开直播弹窗，此时的直播间被设定了特殊访问，里面只有一个观众——
行乐观。
【行乐观】现在来玩捉迷藏，我是老白聘请的专业灵异片演员，接下来的画面将会全程录屏，后期做成第一人称逃生游戏视频。
【行乐观】下面是游戏规则：
1、所有人要在属于自己的一层里一边躲避鬼的搜捕一边去找散落的日记本纸页。
2、队友被抓住，请选择营救或接收属于他的任务，每一层日记本页数为25页，每一页对应着1%的进度，游戏进度达到100%即玩家方胜利。
3、鬼靠近时会有特殊的响声，听到声音要快速找到地方躲藏好。如果全部人员被鬼抓住，即鬼方胜利。
4、联络员老白会在每半小时选择一个队员打电话对鬼的位置进行告知。
祝各位玩家存活愉快。
【行乐观退出直播间。】
祝各位玩家存活愉快。
这句话，怎么看怎么眼熟。
方宋摸摸下巴，还是忍不住问行月：“系统是不是跟行乐观签订过什么契约，比如什么行乐观当副本大BOSS，系统帮她实现一个愿望之类的。”
行月翻了个白眼：“然后三年之期已到，行二小姐回归之日就是你们玩家的祭日是吧。”
方宋听她这语气，不好意思道：“小说不都这么写嘛。”
行月：“没有，只是这段是系统生成的，话癖而已。”
此时直播弹窗中间出现一行字：录屏开始——0：00
行月舒舒服服待在方宋怀里，被他稳稳捧着，她语气里是隐藏得很好的残忍和漠然：“走吧，去找主播了，我们可是在第四层，距离阁楼最近。等与邹泽洋会合后我们就能去阁楼通关了。”
原本为了方便女孩子，老白一行人让姚舒和金云深分别去了一楼和二楼，此刻却成了夺走她们性命的利刃。
离阁楼最远，离地狱最近。
而老白，面对四个人的每一次单项选择，是不是会成为没有被选择的其他人最后一根稻草呢？毕竟这可比不是一个鬼抓八个人，而是五个鬼。
一层一个未知鬼，还有一个游荡整栋楼的行乐观。
此时的老白在林姨大堆眼神注视威胁下颤抖着按下了全体的呼叫键。
“喂喂……这个算是嗯……咱们十万粉的一个纪念视频……”
绝望。老白眼中有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种怪物……说不定房子里也有。
他在成为送这群孩子去死的帮凶。
不要相信啊……
“这种视频成本大……所以之前我们没有做过。不过最近有老板联系我，没跟你们讲是为了……给个惊喜……”
放屁，他从来不搞这种惊喜。
“总之，这个不用管什么节目效果，因为老板都安排好了，安排的演员……都是专业的，也不存在放水的成分。你们只要保证，你们一定，一定要赢就可以。”
这种再三强调不算违规。所以林姨只是看了老白一眼，默认了他的做法。
对讲机里响起此起彼伏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没有人听出他的异常，所有人在共事这么久都对老白抱有全然的信任。
这种信任如高筑的高塔，自以为坚不可摧，全然不知真正不可阻挡的崩塌都是由内部开始的。
听见跟自己完全相同的声音感觉很奇妙。
方宋在老白说完“那就开始吧。”后，立马插话道：“不用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会保护好自己并完成任务。”
有老师在，大不了他把过去积攒的，在这个副本里没被锁的道具全用了。
再相似的声音，不同性格的人还是会有细小的差别的。
嬉笑着的人群声里突然插入一个正经严肃的第五人，让全体人顿时消了声。
“谁？好像方宋啊。”
“只有点像吧，肯定是主办方的负责人嘛。“
老白的对讲机被夺走，“这个，也是。惊喜的一环。”林姨身上一个长相阴柔的男性面孔一字一顿说道，然后按下了切断键。
看着断掉通话的对讲机，行月不满地嘟囔：“幼稚……”
方宋义正言辞纠正道：“这叫正确。”
行吧。行月在脑海里耸了耸肩。
“给他们也算是打个预防针。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只要你自己觉得正确就行。”
方宋闷闷应了声，扶了扶书包肩带，又重新开始了房间搜寻。
他不知道的是，前脚他进了房间，后脚细小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啪嗒、啪嗒。一个僵硬的人影若隐若现。
房间格局没有变化，只是增减了一些东西。
还有看背影就十分眼熟的一个人在角落里正在翻找。
他手里已经抓着几张纸，效率倒是蛮高的。
听见有人进来，他警觉地起身，露出一张与方宋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脸。
“这另一个我看起来有点装逼啊。Bking的感觉。”方宋跟行月小声嘀咕，也不是他主动小声，是看着对方的时候就不自觉声音降低，有种学生面对老师的感觉。
同样是黑发，怎么对方就亮晶晶的？他们不是来探险的吗？怎么搞得跟舞团出道一样？
方宋忍不住吐槽。
主播方宋皱着眉看他，道：“惊喜，确实设计得挺用心的。你叫什么？”
方宋看着对方完全不惊讶的样子，感觉有点挫败，毕竟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对方那一刻也忍不住走神。
从外观上，真的一模一样，就连小时候调皮导致的断眉位置深浅也一模一样。
“方宋。”
不过对方确实只认为自己是请来的演员，这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科技的手段才接受得那么坦然而已。
人对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事物总是有着一种俯视般的优越感。
主播方宋点了点头，拿出个黑色口罩，自己带上了，对方宋说：“既然要复制，那你背包里也有口罩吧，戴上。这样乍一看鬼也分辨不出我们。”
方宋往自己的背包找了找，还真有。
不过戴上其实没什么用，副本对他俩一视同仁，谁遇上鬼都得死。
“你们公司搞这么个惊喜应该就是为了增加难度，现在我们两个是被绑定在一起的，任何一个人被抓另一个也无法行动，这条线也就失败了。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猜测。”主播方一副你肯定知道具体规则的自信样子让方宋有点汗颜。
其实他觉得应该没有抓这个选项，只有要么死要么残。不过看主播方宋自信满满的样子，估计得眼见为实才能讲一些话，现在说只会被认为自己故意说着扰乱他的判断。
“这个是什么？你们公司的产品？你要卖也得等游戏胜利后，要是途中你说一个有关这个的字，就别怪我翻脸了。”话音一转，主播方宋瞄准了一直饶有兴致看着他的行月。
他是富家公子哥儿，参加这种探险活动只是为了好玩，这个游戏算是激起他的胜负欲，幕后公司他不在乎，他只要足够好玩以及绝对胜利。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行月，这种颜值的智能人市场上还没有。
他报了个数字，感觉很合理，“你把这个先卖个我，我可以联系渠道帮你们公司售卖，等出去记得把身体帮我安上。”
方宋感觉自己拳头痒痒的，想手动让这Bking王闭嘴。爹的，敢觊觎自己老师。
“这个是我老师，万金不卖。”
行月本人对这冒犯毫不在意，倒是被惹得笑起来，笑眼弯弯的让主播方宋耳朵尖忍不住红了。
行月打趣道：“你们性子上还真是完全的对立面。一个谨慎、回避、幸运A。一个自信、狂妄、幸运E。”
“确实，遇上我的确算你们的幸运。”主播方宋毫不犹豫地点头。
方宋无语。
“小朋友还没搞清楚形式呢。”行月轻笑，对方宋说：“日记你已经看过了，不用管他，去找阁楼。”
方宋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找日记是原住民的胜利条件，但可不是玩家的通关条件。看对方样子也不想合作，而且Bking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再者即便把那些日记残页真的全部找到了又怎么样。
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行乐观就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方宋同情地看了主播方一眼，也没多话，开始在墙上敲敲打打起来。
主播方宋看懂了他那眼神，略有不满道：“ 我已经搜了一遍，而且从外面看，这里只有四层。没有阁楼。”
“对方是侏儒，等下抓我们的鬼也是，不要看他们的外形就轻易下定论，遵照游戏规则来。阁楼我去过，得跪伏着才能前进，层高你从外面看当然会忽视。”
方宋解释，突然想到自己在阁楼里的那个无厘头想象。
不是吧……要是真的到达那里还要被追杀，不可能跑得过那些鬼啊。
但是……行乐止不是在上面吗？行乐观会在她面前杀人？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行月。
行月仿若透明的眼瞳望着主播方宋，也不知道对谁在说：“当然。到时候一定要逃快点。”
有什么不能杀的。行乐止又不是什么小可爱。
主播方宋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找到的几张纸，“行乐止，行乐观。她们谁是姐姐？”
方宋回道：“行乐止是。现在她就在阁楼上。”
“所以……”主播方宋有些吃力地理解刚刚方宋和行月的一段对话，“你们的任务是找阁楼？你不是说你已经去过了吗？”
“你干脆这么理解，什么公司也没有，这就是一个变态搞出来的杀人游戏，老白是被控制住了才说出这么一段话，我们按照这变态指定的规则去做肯定不会死，但想从大门那儿逃出去不可能，只能往阁楼那里走，阁楼上去的通道会变。我和我那些同伴已经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现在我们是同样境地的伙伴，要么相信我一起逃出去，要么等那变态拿一血后再相信我一起逃出去。”
这么简单粗暴一说，让主播方宋眉头紧皱，但还是很快接受了他的说辞：“老白确实有些不对劲，他不是什么喜欢玩惊喜的人，要做什么都会明确通知。可以，我们组队，但是你得帮我收集这些日记残页，我帮你找阁楼。”万一方宋口中的变态确实会把这收集度达满当作通关成功呢。
不得不说聪明人有时候想太多也是种优势，想得多也能不经意碰到正确的关键。
方宋正想再说什么，门就被敲响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来者礼貌且耐心，又敲了敲。
咚咚咚。
“你好。我是18号，请问有客人在吗？”
门外，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子把脸挤在门缝处，正对着门缝的眼睛玻璃体被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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