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的紧急禀报,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玄天宗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个能在宗门内随意出入、袭击弟子、只为夺取一件“古玉”的未知魔头,其威胁性和对玄天宗颜面的挑衅,让执法殿的气氛瞬间凝重。
清虚真人端坐殿上,神色肃穆。他听着云芷带着后怕的复述,目光扫过被呈上来的、由灵汐“交予”的那枚暗红色古玉碎片。玉佩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其上天然纹理玄奥莫测,隐晦的能量波动晦涩难明,确实透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他尝试以神识探查,却被一股坚韧的、混合着血脉守护意志和某种深邃黑暗的屏障柔和地挡了回来。这种感觉,印证了灵汐的说法——此物不凡,且与她血脉相连,外人难以强行夺取或窥探。
他看向殿下垂首肃立的灵汐。少女依旧穿着玄天宗提供的素净弟子服,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脸色苍白,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透着一股惊魂未定、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的恐惧。像一只受惊过度、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避风港,却发现风暴依旧如影随形的幼兽。
怜悯之心,在清虚真人心中油然而生。身负血仇,宗门被灭,流落至此,又身怀重宝引来魔头觊觎……这孩子承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然而,执法长老的职责,让他无法完全放下疑虑。青岚宗的血案现场,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凶戾魔气,与眼前这枚古玉散发出的深邃感,虽不完全相同,却都指向非同寻常的黑暗。这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有更深的联系?
“灵汐,”清虚真人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既入我玄天宗,便受宗门庇护。那魔头之事,宗门自会追查到底。然修行之路,终究要靠自身。你根基浅薄,于青岚宗所学甚少,让老夫看看你的资质根骨,也好为你日后修行做个安排。”
灵汐的心猛地一紧。来了!她最担心的试探之一。她体内有烬燃这个上古凶物寄居,天知道测资质会出什么岔子!她感觉到意识深处,烬燃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似乎在说:看你的了。
“是…是,长老。”灵汐强自镇定,依言走到殿中一块光滑如镜、刻满符文的测灵石前。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按了上去,竭力收敛心神,只调动属于她自己那微薄、纯净的青岚宗基础灵力。
测灵石微微亮起柔和的白光,光晕流转。清虚真人目光如炬,仔细感应着。
石面上,代表灵根资质的纹路逐渐显现。并非惊艳绝伦的天灵根,但也绝非庸碌。主水,辅木,灵根纯净度颇高,经络宽阔坚韧,显示出良好的可塑性。尤其那份水属性的柔韧与木属性的生机,隐隐交融,透着一股内在的韧性与潜力。只是,灵力运转间,能感觉到明显的生涩和阻滞,显然缺乏系统引导和资源温养,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蒙尘。
“嗯…”清虚真人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资质中上,心性坚韧,身世可怜,又身负“重宝”成为魔头目标……此女,值得栽培,也……需要严加看护。那枚古玉是祸源,却也可能是宗门了解那个神秘魔头的重要线索。
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权衡利弊之下,收下她利大于弊。既可彰显玄天宗庇护弱小、锄强扶弱的正道风范,又能将可能存在的隐患置于眼皮底下监控。若她真有问题,在玄天宗内,也翻不出浪花。
“根骨尚可,心性坚韧,只是基础薄弱。”清虚真人做出决断,声音沉稳,“念你身世坎坷,又遭此劫难,老夫便破例,收你做一记名弟子,暂居我‘云缈峰’下修行。望你勤勉克己,莫要辜负这份机缘,更要谨记守护好你家族传承之物,莫让邪魔得逞。”
灵汐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巨大的、混杂着感激与惶恐的情绪淹没。她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弟子灵汐,叩谢长老收留之恩!弟子定当刻苦修炼,不负长老厚望!”这一刻的感激是真实的,玄天宗给予的庇护和机会,是她复仇路上梦寐以求的跳板。但同时,心底深处,烬燃那冰冷的注视,让她如芒在背。
云缈峰,如其名,终年云雾缭绕,灵气氤氲,奇峰秀水间点缀着雅致的亭台楼阁,是清虚真人一脉的清修之所。
当灵汐被引领至分配给她的清幽小院时,一个身影已等候在院中的一株虬劲古松之下。
那是一个青年。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玄天宗真传弟子服,身姿挺拔如崖间青松,气质温润似山涧清泉。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束,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闲适风雅。他的面容并非惊心动魄的俊美,却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暖玉,线条柔和,眉眼清澈,鼻梁挺直,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尤其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星光的夜空,深邃、包容,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与不安的宁静力量。夕阳的余晖穿过松针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光之中。
“灵汐师妹?”青年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又如春风拂过竹林,“我是楚云澜,奉师命,暂代引导师妹修行之责。”
楚云澜。清虚真人座下首徒,玄天宗年轻一代的翘楚,云缈峰所有弟子敬仰的大师兄。
灵汐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三年来,她眼中所见,皆是冷漠、欺凌、算计和血腥。她早已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用坚冰包裹自己脆弱的内里。楚云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干净、不掺丝毫杂质的温暖与善意,对她而言,陌生得近乎刺眼,却又像寒夜里猝不及防撞见的一簇篝火,带着灼人的暖意,让她下意识地想靠近,又本能地感到畏惧。
“灵汐…见过大师兄。”她低下头,声音细弱蚊呐,带着拘谨和疏离。
楚云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能感觉到眼前少女身上那份沉重的暮气和深藏的惊惧,像一只随时会受惊飞走的雀鸟。他走近几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让她感到压迫,又传递着关怀。
“不必多礼。以后唤我师兄即可。”楚云澜的笑容温暖和煦,驱散了些许山间的凉意,“栖霞山之事,师妹受苦了。师尊既已收你入门,云缈峰便是你的家。过往种种,暂且放下。修行之路漫长,当静心凝神,徐徐图之。若有任何难处,无论是修行疑难,还是起居琐事,皆可随时寻我。”
他的话语真诚而自然,没有刻意的安慰,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包容。他递过一个精致的玉瓶和一个储物袋:“这是师尊赐下的‘蕴灵丹’,有固本培元之效,对你目前身体恢复和打基础有益。储物袋里是宗门的基础功法《玄元引气诀》和一些日常所需。你初来乍到,先安心休养几日,待心神稍定,我再教你引气行功之法。”
灵汐接过东西,指尖触碰到玉瓶温润的瓶身和储物袋柔软的布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然冲上鼻尖。自从三年前家破人亡,她早已忘记被人关心、被人妥善安排是什么滋味。在青岚宗,每一颗丹药都要用屈辱去换,每一份善意背后都可能藏着陷阱。而眼前这位如同谪仙般的大师兄,他的关怀如此纯粹,不索求任何回报。
“谢…谢谢师兄。”她声音微颤,强忍着翻涌的情绪,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像一把柔软的钥匙,轻轻撬动了她冰封心湖的一角。
楚云澜将她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怜意更甚。他温声道:“院中已备好热水饭食,师妹好生歇息。明日清晨,我在后山‘洗剑潭’旁等你,为你讲解《玄元引气诀》的关窍。”他微微颔首,月白的衣袂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飘逸的弧线,转身离去,步履从容,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满院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
灵汐独自站在院中,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后,暮色四合。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瓶和储物袋,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楚云澜指尖的温度。
“家”…多么遥远又奢侈的字眼。
师兄…如此温柔可靠的存在。
这份久违的、几乎让她沉溺的关怀…
「呵…感动了?被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融化了坚冰?」
一个冰冷、讥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响!是烬燃!
灵汐浑身一僵,刚刚涌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冻结,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渴望糖果的无知幼童!」*烬燃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的警告,*「玄天宗的庇护?楚云澜的温情?不过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是麻痹你意志、消磨你仇恨的枷锁!记住你的身份!记住青岚宗的血!记住你父母在火中扭曲的面容!」
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被烬燃强行塞入灵汐的脑海:父母绝望的眼神、柳如烟恶毒的嘲笑、青岚宗遍地的残肢断臂、烬渊饮血时的嗡鸣……
「沉迷于这虚假的儿女情长?你配吗?!你的归宿只有复仇的火焰和毁灭的深渊!楚云澜的光芒再温暖,也照不亮你早已被血染黑的灵魂!收起你那可笑的感动,握紧你的剑!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你唯一的救赎!别让这些无谓的温情,成为你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烬燃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灵汐刚刚松动的心防。她踉跄一步,扶住院中的石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刚刚因楚云澜而泛红的眼眶,此刻蓄满了痛苦挣扎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说得对。
感动改变不了什么。
温暖救不回逝去的亲人。
楚云澜再好,也只是这冰冷复仇路上,一道注定无法停留的风景。
她的心,早已在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中,和家园一起化为了焦土,只剩下仇恨的灰烬在死寂中阴燃。
灵汐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她抬起手,用力抹去眼角未干的湿意,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那份因楚云澜而起的短暂脆弱,被更深的绝望和执念覆盖。
她松开紧握玉瓶的手,仿佛那温暖成了烫手的烙铁。转身走进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她摸索到枕边那把冰冷沉寂的“烬渊”,紧紧握住了剑柄。熟悉的、带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冰冷触感传来,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诡异地平静下来。
窗外,云缈峰的月光清冷如霜,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孤寂的光影。灵汐坐在床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她望着那清冷的月光,心中再无半分涟漪,只有烬燃冰冷的余音和复仇的烈焰在无声咆哮。
楚云澜带来的暖光,终究没能穿透她灵魂深处厚重的阴霾,反而被那柄名为“仇恨”的寒刃,无声地割裂、吞噬。
明日,洗剑潭边,她将不再是那个渴望温暖的孤女,而是一个披着“记名弟子”外衣,行走在复仇绝路上的……持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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