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缈峰的夜，静谧而清冷。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窗棂，在灵汐素净的房间里流淌。
灵汐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白日在洗剑潭边，楚云澜那温和专注的教导，如同暖流，试图浸润她冰封的心湖，却又被烬燃冰冷的警告和自身沉重的执念死死拦住。此刻，那份短暂的暖意消散，只剩下更深的孤寂和挥之不去的血影。
「还在回味你那‘白月光’师兄的温柔教导？」烬燃那欠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慵懒嗓音，毫无预兆地在灵汐脑海中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也精准地戳破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涟漪。
灵汐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道：“要你管！闭嘴！我要睡觉！” 难得的，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属于十四岁少女的赌气和娇蛮。只有在这样无人窥见的深夜，面对这个寄居在她意识深处的“老怪物”，她紧绷的心弦才会偶尔泄露出一点符合年龄的本真。
「呵，睡觉？」烬燃嗤笑，声音里满是玩味，「弱者才需要靠睡眠恢复那点可怜的精力。真正的强者，无时无刻不在淬炼意志，磨砺锋芒。想想那些把你像垃圾一样推下深渊的‘同门’，想想你仇人可能正在享受的安稳觉……你睡得着？」
“你闭嘴！”灵汐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对着空气气鼓鼓地低吼，“强者强者！你就知道强者！强者就不用吃饭睡觉了吗？强者就能…就能随便把人推下深渊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天真。」烬燃的声音依旧欠扁，却似乎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多了点…看小孩耍脾气的意味？「规则由强者书写，弱者的委屈和道理，不过是败犬的哀鸣。你若够强，谁敢推你？你若够强，何须在此与我争辩这些无谓的孩童道理？睡你的觉吧，小废物。」他故意拖长了“小废物”三个字。
“你才是废物！被封印三千年的老古董！”灵汐抓起枕头，泄愤似的朝着空处砸了一下，当然砸了个空。她鼓着脸，像只炸毛的小猫，“等我变得比你强，第一个就把你塞回那个破石头缝里！”
「哦？志向倒是不小。」烬燃似乎被逗乐了，暗金色的意识投影在灵汐识海中幻化出模糊的人形，抱着臂，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可惜，就凭你现在这连引气都磕磕绊绊的样子？再练三千年，也摸不到本尊的脚后跟。省省力气，明天别在你那‘白月光’师兄面前丢人现眼才是正经。」*
“要你管！”灵汐气呼呼地重新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只露出两只亮晶晶却带着怒气的眼睛瞪着帐顶，“我明天一定练得好好的！气死你！”
识海里，烬燃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这小丫头，炸毛的样子，倒是比白天那副死气沉沉、满心算计的模样顺眼多了。他不再言语，意识沉静下去，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上古凶剑的冰冷气息，萦绕在灵汐周围，奇异地带给她一种…扭曲的安全感？灵汐在心底又骂了他几句“老怪物”、“死剑灵”，最终抵不过疲惫，在这样诡异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洗剑潭。
寒潭如镜，倒映着青天白云和四周嶙峋的山石。水汽氤氲，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楚云澜早已等候在此，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气质温润如玉。看到灵汐走来，他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师妹来了。昨日休息得可好？”
“多谢师兄关心，尚可。”灵汐垂下眼睑，收敛了昨夜那点鲜活气，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疏离。
“那便开始吧。”楚云澜也不多言，抽出腰间佩剑。他的剑并非凡铁，剑身澄澈如水，隐隐有云纹流动，挥动间不带丝毫烟火气。“《玄元引气诀》是根基，而剑法，则是引动灵力、护道卫身的外显。今日我先教你一套入门剑法——‘流云拂柳’。”
他身形展开，动作舒缓而流畅，剑随身走，如行云流水，又似柳枝随风轻拂。剑光点点，不带杀伐，只有一种圆融自然的意境，引导着天地间温和的灵气缓缓汇聚于剑尖，再散入四肢百骸。这是玄天宗最正统的入门剑法，重意不重力，旨在引导弟子感悟灵气，温养经脉，培养剑感。
“看清楚了？重在‘引’与‘和’，剑势如水，连绵不绝，以自身灵力为引，带动天地灵气共鸣。”楚云澜收剑，气息平稳。
灵汐点头，依样画葫芦。她根骨确实不错，模仿招式很快，姿势也算标准。然而，当她试图引动体内那微薄的灵力，按照“流云拂柳”的柔和轨迹运行时，却感到一阵滞涩。她的灵力，似乎本能地排斥这种过于温和的运转方式，隐隐带着一股被压抑的、想要挣脱束缚的躁动。那是烬燃残留在她体内的力量气息在作祟。
动作因此显得僵硬，剑招徒具其形，缺乏那份行云流水的神韵，引动的灵气也稀薄得可怜。
楚云澜微微蹙眉，正要上前指点。
「啧，软绵绵的，像没吃饱饭！这就是玄天宗的正道剑法？绣花枕头！」烬燃充满鄙夷的声音在灵汐脑中炸响。「剑是凶器！是撕裂、是穿透、是毁灭！引什么灵气？直接抢过来！看好了！」
刹那间，一股冰冷霸道的意念强行介入！灵汐只觉得握剑的手腕不受控制地一沉，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压缩、提纯，沿着一条截然不同的、近乎蛮横的路径爆发！
原本僵硬的剑势骤然一变！剑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猛地向前一刺！动作简洁、凌厉、迅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撕裂一切的凶狠意志！虽然没有引动多少天地灵气，但那瞬间爆发的速度和力量感，远超“流云拂柳”的范畴！剑风扫过潭边一株小草的叶子，叶子竟无声地从中断为两截，断口光滑如镜！
灵汐自己都惊呆了，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僵在原地。
楚云澜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异！那一刺，快、准、狠！虽无章法，却蕴含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原始的战斗直觉和凌厉杀伐之气！这绝非一个刚接触剑法、根骨温和的少女能自然使出的！那瞬间爆发的气势，甚至让他感到一丝…锐意？
“师妹？”楚云澜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方才那一刺…？”
灵汐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该死！这个死剑灵！她强自镇定，迅速收回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一丝后怕：“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想着要用力…手腕突然就不听使唤，一下子…就刺出去了。吓了我一跳，师兄，我是不是练错了？” 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慌乱。
看着少女眼中真实的惊吓--被烬燃突然操控的惊吓和迷茫，楚云澜心中的疑虑稍减。或许…是这孩子身世坎坷，潜意识里藏着过强的防备和攻击性，在练剑时无意识地爆发了出来？他温声道：“无妨。初学难免生疏。只是剑道一途，根基在于‘正’与‘和’。过于追求凌厉，易伤及自身，也偏离了玄天宗引气养元、厚积薄发的宗旨。我们重新来，放慢些，感受灵力如水流淌的韵律。”
「哼，假仁假义，迂腐不堪！力量就是力量，管他什么正与和！能杀敌制胜才是王道！」烬燃在灵汐脑中不屑地冷哼。
灵汐没理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烬燃那霸道的影响压下去，重新按照楚云澜教导的“流云拂柳”，一招一式，缓慢而认真地练习起来。动作依旧有些生涩，引动的灵气也依旧微弱，但她眼神专注，一遍又一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她知道，玄天宗的正统剑法是她立足的根本，也是掩饰她体内秘密的最佳外衣。至于烬燃灌输的那一套…只能在无人处，作为她复仇的底牌。
楚云澜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女倔强而专注的身影，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阳光洒在洗剑潭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岸边一教一学的身影，也映照着灵汐心底那泾渭分明的两条道路——一条是楚云澜指引的、沐浴在阳光下的温和坦途；另一条，则是烬燃蛰伏在黑暗中、通往复仇深渊的荆棘险径。而她，正艰难地行走在两者的夹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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