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栏台扶手上,双脚凌空荡啊荡啊,姿态恣意悠闲,好似就在自家玩耍一样,全然不顾他人的视线和游掌柜如利刃般的目光。
众人一开始还在想,是哪家不知死活的少年郎敢在太岁爷头上动手,待看清出言人的相貌,大堂和包房彻底陷入死寂,大家伙啥也不想了,什么佳人醉还是万人醉,他们都不想要了,现在的他们只想回家,然后睡觉。
游掌柜细眸下划过一丝郁燥,随即又恢复如常,凝着眉冷声回道:“楚二少爷,想不到你今日也来凑这份热闹。”
楚燿一甩大袖,道:“佳人醉如此佳酿,我又怎能错过。这样说来,我也得多谢你们醉云楼才是。”
游掌柜秀眉一挑,“哦?怎么说?”
楚燿笑着继续道:“若不是钱老板的苦心研制,我们又怎能品尝到这等美酒?”
“再说,世人皆知醉云楼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酒楼,哪怕是当今天子,那也是一视同仁,在下真的是感谢至极,佩服至极!”说到此,他双手握拳,敬了游掌柜一礼。
游掌柜美目闪着冷光,不作出声。
众人也是疑惑了,这楚恶少想干嘛?
楚燿又悠悠开始道:“可是,我若没记错的话,这醉云楼的老板好像是钱老板吧?而当初制定佳人醉售卖规则的,也是钱老板没错吧?游掌柜。”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游掌柜沉声道。
“呵,规则是钱老板制定的,如今违反规则的也是他,难道他不应该亲自出面来跟我们赔礼道歉吗?还是说,在他眼里,我们都如蝼蚁一样低贱,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底下众人听他一番讲诉,皆是目瞪口呆,想不到楚恶少也终于会说人话了……
而后静下心来,顺着他的话头想了一想,也觉得十分有理。没错啊,这钱老板难道不应该亲自出来跟他们道歉吗?
霎时间,大堂内从起先的安静慢慢有了议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众人的情绪也越渐激亢。
“没错没错!我们受托不远千里来到金陵,就为了这一壶佳人醉,如今酒买不回去,醉云楼是不是应该出份通告?否则我们怎么跟家主交代?家主若是认定是我们私自下卖,轻了打一顿扫地出门,重的报官入狱,你们醉云楼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就是!官大压民,财多欺人,你们不能这么做!”
“说得对!我们早就提前一年预订了,所有手续都按照你们醉云楼要求的办了。于情于理,你们都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做人不能这样言而无信!”
“是啊!我们去杨府喝又有什么用!我家老父久病不治,他老人家就想在辞世前可以喝到佳人醉,了了遗憾,现在喝不到了,你们是想我老父死不瞑目吗!”
“对!钱老板出来!”
“钱老板!”
“钱老板!”
众人的不满和怪责越来越旺,声讨声一浪更比一浪高,就连巷尾都可以听闻。街上游人被醉云楼的吵杂声吸引过来,一堆堆杵在门口等着看戏。
有的路人不明所以,跟身旁一粗布褐衣的男子询问缘由,那男子嘿嘿一笑,贼眉鼠眼冲他说道:“别管什么事,只要有楚恶少在的地方那就没有好事,等着看戏吧。”
路人:“……哦~”
大堂上怨声愈发激烈……
游掌柜冷眸如刃横扫一遍堂上众人,居然也没能把这群人的愤懑压制下去。
她心中怒火难抑,也不能再朝百姓发泄,只能瞪眼看向那个故意放火的罪魁祸首,恨不得他摔下楼来,摔烂他那张利嘴才好。
肖骐僵僵放下茶果盘,挪到楚燿身后,小声道:“二郎,别说了…游掌柜气得要杀人了……”
肖骐连正眼都不敢看向游掌柜,刚才偷偷瞄了一眼,就被她犀利冰冷的眼神给吓得心里发毛。更别说是被她直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女人实在是太恐怖了,他才不要成亲呢…
楚燿对他的劝说充耳不闻,站了起来,脚尖悬在扶手,看上去颇有仙风翩翩之态。
只见他离栏跃下,身影在众人眼前一晃而散。
再见他人时,他已飘飘落在歌舞高台上,负手与游掌柜对视,不慌不忙,波澜不惊。
游掌柜看他身姿飘逸,俊颜绝尘,不免的失了一会神。
又想起叔父对楚宗主乃至楚家人都是赞美不已,天天有事没事就夸夸他们,夸的都要上天了。如若她今晚得罪了这楚恶少被她叔父知道的话,估计又要在她耳边念叨,让她回府里做个深闺小姐了。
她眼眸闪动着异色,忽然又轻轻呼了一口,在心底暗暗叹了句“只得自认倒霉了”。
她上前行了一步,温声对楚燿以及众人说道:“楚二少爷,各位,发生这种事,我也非常抱歉。这件事错在我们醉云楼,我们也不会推辞,刚才我说要各位去杨府婚宴喝酒不过是权宜之计。”
游掌柜细语连珠,听似温和,可语气中搀杂不可忤逆的霸道气势,众人声音渐被压灭,又如绵羊般温温顺顺听她道来。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都是爱酒惜酒之人,对我们醉云楼也是十分的尊重,这是醉云楼的荣幸。可事已至此,我也不敢再隐瞒大家了,钱老板从昨日到现在就没有回醉云楼,他现在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不过,我游冷香在此保证,一定会尽快找到钱老板并给大家一个交代。”
“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和诚意,从今日起至年底,在场各位来我们醉云楼吃食一律半价优惠。至于远方到来的友人,我们醉云楼会提供上等房间供各位休息,一切开销由我们醉云楼负责,直到找到令大家都满意的解决办法为止。”
“楚二少爷,各位,不知这样处理,大家可有异议?”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小声讨论,嗡嗡一片。
楚燿笑眯眯道:“不敢不敢,我没有任何意见。”说着扫了扫游冷香的脸,再道:“游掌柜果真如传说中的一般聪颖能干,处变不惊啊。”
游掌柜对他的“夸赞”表示不感兴趣,眼眉都不扫一下就转身面向群众。
众人被她尖锐的眼刀刮的直哆嗦,目光乱瞟,连大气都不敢出半下。
忽地,一个人颤悠悠地举起手来,声如蚊子问道:“那个…你刚才说在场的人以后都可以优惠,那你怎么知道在场有谁呀……”
游掌柜朱唇一翘,道:“这个简单,等下各位按顺序到柜台排队,在我们的记账簿上签上姓名,按上手印,这份承诺就算正式生效了。以后结账的时候,报上尊名便可。”
“不过…”游掌柜沉思片刻,道:“有一个要求。”
“哦?”楚燿问道:“什么要求?”
众人心里同问:就知道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食!
游掌柜道:“呵呵,我们醉云楼也是小本生意,若是大家伙每天都带十几二十个人来的话,不出半年,醉云楼怕是要关门大吉了。我也不想做这个坏人,不过为了醉云楼的营业,我还是要提一下这个小小的要求的。我先声明一下,在场的各位可以每天都来,一天限额三两银内。不过呢,如果是携带朋友知己的话,每人每隔三天只可带三人以下,限额五两银内,这便是我的要求。”
“楚二少爷,各位,如何?”游掌柜笑得花枝乱颤,甚是得意。
楚燿对银两一向没有什么概念,他回身跟肖骐低声交谈了几句,便道:“游掌柜不仅聪慧,还很会持家呢。我是没有意见的,看看其他人吧。”
台下众人自然也是同意的。三两银说少也不少,足够金陵城内一家平民百姓吃食半月甚至一个月了。
再说,佳人醉肯定是没有了,还不如答应她的要求,也省得得罪于她,待钱老板回来再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之选。
众人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游掌柜见事情已解,便唤人登记记名,而她则在大堂指点秩序。
大堂上人头涌动,百忙之中,她还是瞥见了就要消失在醉云楼大门的楚燿的身影,她提裙匆匆追去,唤住了他,“楚二少爷,留步。”
楚燿回头,含唇浅笑道:“怎么了?游掌柜还有事?”
游掌柜被他一笑迷了双眼,呆呆看着他不能言语。
夜风凉凉,拂动着她的发丝随风飘扬,烛光暧昧,映在她如蜜桃的脸蛋上,娇艳的让人脸红心跳。
饶是这样如花般的女子站在楚燿面前,也仍是逊色了几分。
冷风如毒蛇在她身上来回游动,冻得她一个激灵,心里惊呼想道:“美□□惑,险些让她忘了此番的目的。”她捋捋额前的碎发,开口问道:“楚二少爷,上次翡翠丸的事,你还记恨在心?”
楚燿佯作无辜状道:“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说什么二少爷自然明白。”游掌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这次的事,就算我们两清了。”语毕,福了一身,带着这抹幽幽的水绿翩翩离去。
待她消失在醉云楼大门处时,肖骐才打趣道:“她什么意思啊?以为我家二郎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们才不跟女子一般计较呢!真是的,她……”
“算她有自知之明。”楚燿玩味正浓,笑道:“看她以后还跟不跟本公子作对。”
肖骐哀怨地盯着他看:“……”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楚燿一个翻眼,正了正色道:“等下回府去把我的神魂颠倒散拿出来。”
肖骐退了一步,道:“二郎,你要干嘛?”
楚燿道:“叫你那就拿,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肖骐难得硬气一回,摇摇头道:“我不要。再说,我也拿不了了。“”
“什么叫拿不了?”楚燿阴恻恻道。
肖骐沉默半响,才低声道:“上次你整蛊了杨大娘后,那些药散就都给...二爷收走了。”
楚燿瞳孔缩了缩,漫不经心地道:“……哼,算他好运。既然这样,那我三天后就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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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临园。
晚风丝丝,灯火耀耀。
园内幽兰独放,清香秀雅。可鲜花再艳,此时也无人欣赏。
原先院内也是有守园护卫和仆人打理的,可自从千面住进来后便都被他遣散了,只剩一个负责生活起居的阿喜。
而按他的话说来:“有我在此,不需要护卫。如果真有意外我都对付不来的话,又何必徒增无辜之人受伤。”
听听看,什么叫不要脸,这就是不要脸!
如今,涅天境少主颜尘也仍暂住于此,就更加不需要护卫了。
虽是楚烁早在思苑安排好了厢房给颜尘居住,可楚燿对他不甚喜欢,再加上他似乎也是有意无意的在避开楚燿,所以二人也心照不宣,颜尘不住,楚燿不说,相处的也还算是融洽。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颜尘总要在楚燿屋顶静静坐上一段时间,才回临园就寝。
回到当下,一个白影在烛火间跃墙入园。不消片响,这抹身影又跳上房顶,在月下奔驰。
月色明亮,白影轮廓渐渐清晰可见,一身白衣无尘,左肩鲜红在月下闪着迥异的魅惑,长发高束,逆风而扬,与暗夜纠缠难分。
白影飞奔半刻,跃上了一间亮着烛火房间的横梁。他屏息凝气,慢慢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刀身森冷,在昏暗无光的梁上闪着阴厉毒辣。
“——吱呀。”
房门被推开来,又轻轻合上。
梁上白影止住呼吸,手缓缓抬起。
“别玩了,下来吧。”
白影低嗤一句,跃下梁来,“每次都这样,太没意思了。”
颜尘轻摇了一下头,道:“那你就不要每次都玩这招。”
白影从昏暗中走来,一脸张扬之气的脸显露在夜色下,笑容灿烂,双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生的是天真无邪,清秀俊朗。
白影拱手一礼,正色道:“少境主,虚门雪匿,前来报到。”
颜尘嗯了声,二人在园中凉亭坐下后,问道:“路上可顺利?”
雪匿哎的一声,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少境主,你是不知道,我路过扶风一个小镇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怪事。那个镇的女人,上至六十下至十来岁全都被莫名的怪物给吸光了血,死状极其恐怖,个个脑袋瓜上都有一个碗大的血窟窿,太惊悚了!”
颜尘听他讲诉,眉头也随着拧成一团,沉吟片响,问道:“有查出是何种诡怪所为吗?”
“这倒没有!”雪匿不知想起什么,语气也跟着火了,“他们那个镇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让他们带我去检查尸首他们也不同意,好像我要害他们一样。要不是有一个小男童偷偷带我去,我都不知道他们竟然把那些被吸光血的女人堆在一个庙里,说是要祭恶鬼什么的?太可恶了!简直愚不可昧!”
“后来被我发现后,他们村长索性吩咐连夜把尸体都给烧了,我也查不到什么东西了。”
“那据你观察,那些血洞是什么造成的?”颜尘道。
雪匿支吾道:“这个嘛…还真是看不出来…呵呵~”
隐约有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在风中划过。
颜尘道:“伤口可有什么特征?”
雪匿回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钻出来一样。还有,我在那些未腐化的被害者身上都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标记。”
说罢他凝聚灵光于指尖,在石桌上画出一对黑色羽翼,翼身有分布不齐的白色斑点,森森惊人。
颜尘详看半响,轻袖一拂,羽翼化风而去。
他沉吟片刻,才道:“是血妖蝠。”
“血妖蝠???”雪匿尖声失叫,又想起现在是半夜时分,遂放低声音道:“真的是血妖蝠?血妖蝠不是早就灭绝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世上?”
他现在想想那些血窟窿,确实越想越像是血妖蝠的嗜血风格。
血妖蝠原身甚小,不过半尺。其貌丑陋,双眼如红豆,有抽魂之效,盯者石化。其二爪有奇毒,沾者必死。噬肉噬血,生性凶暴,被涅天境列为最凶残且最小的妖物之一。
颜尘道:“是灭绝了。我记得最后一只血妖蝠还是师傅诛灭的。”
“那怎么还会有啊?是不是漏了呀?镜主他老人家做事总……”雪匿说话到一半,偷偷瞄到颜尘递来一个责怪眼神,他立马顿下,话锋一转:“镜主神通广大,谨小慎微。肯定是那血妖蝠作怪,蒙骗了我们镜主!”
颜尘满意地点点头,“我明日再传音问下师傅。”
雪匿轻轻缓了一口气,心里想道:“这师徒二人都是护犊子的。惹不过,惹不过。”
一提起颜情,他也想起了此次前来的目地。
他在心口处摸索一番后,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月白荷包,递向颜尘,“少镜主,凝魂珠给你。”
颜尘接过手,打开囊袋,一道紫光喷发而出,园内霎时紫光粼粼。
光照之处,奄奄一息的枯叶残花如遇甘泉,由残败到新生,不过一瞬之间。
雪匿亲眼目睹凝魂珠的神奇灵力,不由地感叹一句:“哇!奇也,奇也。”
颜尘收紧荷囊,将其放入贴身之处。
雪匿问道:“少镜主,何时可以进行仪式?”
“不急。”颜尘道。
雪匿识相不再问话,前来金陵时,他便向千面偷偷打听过了,少镜主对这楚二少爷似乎很是特别?至于如何特别,千面打死也不肯告诉他。
不说也罢,试问他是谁?涅天境的百晓生也!
总之,一日不进行仪式,他就可以在楚府呆着。到时他再细细观察,他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雪匿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笑滋滋的跟颜尘道了别,回房歇息去了。
夜色正浓。
新生的林兰绿叶葱葱,花葶耸立,有数十朵花苞俯葶而生,欲欲待放。
颜尘伸手戳戳了其中一朵小花蕾,蕾心轻轻颤动,开出一枚月牙弯来。
风来飘香。
颜尘滞于花前,久久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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