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盛却出手如电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笑的依旧姿态狂放,“若是你不浪得虚名,我怕是如今也难将你这般肆意压留身边,由我为所欲为了。”
又是许久之后,成絮才忽的“噗嗤”一笑。
想了下,他紧紧贴着苏如盛,小幅度扭了扭身,一点点、慢慢地含纳着,任由那在雪湖中心炸泄烟花的炽热源头顽劣作祟,缓转了回来,同他面对面躺着。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借极愉时的放空和失神,才胆敢虚虚圈上他的脖颈,贴进他的怀中,静静聆听这人的蓬勃心跳。
这也是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开怀而笑。
也好像,那把背负的愈发沉重的古琴,终于临近可放下的一天了。
所以说这造化,终是巧妙的。
虽然了这侠骨,可换一心安处,又怎知不是另一种福气。
***
那一年,成絮二十五岁,刚被招入慎独。
年仅十五的苏如盛经历了十岁那场重伤,用了五年的时间堪至痊愈,硬是熬着所有苦头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祈天表面是稳坐了这中原霸主之位,实则仍处于『暗涌』之际。
祈天的第一高手顾大人,也就是他後来的顾师父,当时还奔波在一场又一场恶战之中。
天纵小叔也仍旧每天面慈目善地立于庙堂之上,笑饮着所有明刀暗鸠。
就包括活在地宫中的那位……也是一样。
可是不管王座上坐的是谁,苏如盛都知道,活下来,他们以这个帝王的姓氏活下来,就是为了护天下海晏河清。
活着永远比死亡痛苦。
而活着的人,势必要担负活下来的责任。
救他的人是天纵小叔和贺爷爷。
教他武功的是顾师父和贺楼大猫。
再後来。
他十七岁时便揽了『慎独』,最开始还不认识成絮。
慎独中比他出名的侠客有许多。
甚至光凭江湖名号,若没有『刹修罗』,怕是无人知晓『三清妙音』。
他傲的就剩一把莫须有的尊严了。
那种真正见识过血与泪,泥土与腐尸的人明白——压根不值一提的狗屁尊严。
折断他那一身傲骨?有何意义,有何必要?
苏如盛一开始是不屑这么做的。
他从小学的帝王心术,效仿着他天纵小叔的一切算计与计谋,偏偏就没有跟江湖侠客死磕这一说。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标榜甚么清高,又谈论甚么尊严。
『慎独』能建起来,这个收揽江湖人的组织能建起来,便已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了。
自古权财相较,势侠相压。
可他们做帝王的却不怕这江湖群侠——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话虽说的不好听。
却亦是大势所趋。
真正让苏如盛注意到成絮的。
是那次意外的相见。
那人神情寂寂地坐在屋顶上。淡白月华之下,更衬得那人一身傲姿,肤薄颜净,清透得不可方物。
可苏如盛不为所动。
他虽年纪小,却早已要甚么有甚么了。
美人嚒……这种东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不在意这个。
年少那会儿还不懂事。
却已明白财权势的重要性。
更要紧的是,他受够了天纵小叔那么落寞的眼神。
所以他想快点长大,快点兑现童年时立下的狂言——能早些替他分担事务,让他得以分身,不仅仅是还他原来的那个身份,让他逃离这帝王冢。
更重要的是,能给他一个去挽留顾师父的机会。
哪怕给他一个完整的陪着他心中所念之人,安静共赏中秋之夜的时光也行啊。
可是。
他成长的太慢了。
世上变数也太多了。
“我听说酆族的那个贺楼经赋……”
“谢主隆恩。”
顾师父很少正经的同天纵小叔讲话。
可那是唯一一次,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干净利落地截断了他的问话。
苏如盛当时没敢看他小叔的表情。
只听到他似尴尬又似了然的笑了一声,“这样啊”。
落寞的叹硬生生吞回腹中,只不过为了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
“不是说这普天之下,全都是我们苏家的东西么?”
“可……他不是东西啊。”苏天纵神色淡淡,手持着凉粥苦笑,“所以留不住。”
原来竟有他们留不住的。
还以为,有了这财权势,便要甚么有甚么了。
却不料,真心捧出去,不一定能换回一颗真心。
有了前车之鉴,少年老成的苏如盛心想,自己哪怕文韬武略比不上天纵小叔,那至少在这种方面,却还是可以赢回几局的。
大不了……
不动真心便好。
便好。
可他偏偏也逢着了他的变数。
那个『三清妙音』,那个在丢了『刹修罗』,竟就能在一场暗杀之局中不再惜命,拼死相护自己的成絮。
彻彻底底地激起了自己心下所有不满。
——原来,竟然真有人以另一人作为信仰,存活于世嚒?
这世上,还真有这般真挚之情?
成絮也未曾想到。
病榻之上第一眼醒来,竟会看见一个几乎这辈子都不会有甚么交集的人。
苏如盛当时百无聊赖地扒着他这皮质手套的边边角角,瞧他醒了,第一句便是,“你这既然不是断指,那做甚么从不弹琴,却又非要抱一把琴?”
君主见属下,第一句不行赏,不论功,还真如十七岁天真无邪的少年那般,问了他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
那年成絮二十八,整整大了他十岁。
“若是他日恢复好了,择日焚香沐浴一下,来我寝殿弹首曲儿听听。”
“殿下……”
那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成絮开口说话。
苏如盛已要离去的身影恍惚一顿。
心下无端一紧,这人的嗓音还真是好听。
“属下无能,真的不会弹琴。”
“哦?”
这一点大大引起了苏如盛的兴趣,比这人出尘的面容,诱人的嗓音,还要引起他的兴趣。
“那你抱着张琴……”
“殿下未曾听过属下在江湖上的风评?”
成絮诧异。
自己的风评不是败坏的一传十十传百,家喻户晓了嚒……
“你?”苏如盛嗤笑一声,“你算个甚么,要劳我去亲搜江湖上有关你的风评?本王问你话,你答便是了。”
他当时还想这人什么货色,以为自己上天入地了不得了,怎么好似让自己不知晓他风评,倒显得自己见识少了一样。
他那么忙,哪里有空管这些鸡零狗碎的江湖护卫什么闲事。
这样啊。
成絮目光微微一空,他替苏如盛挡刀那一下伤至肋侧,虽也与性命息息相关,可好在构不成太大威胁。
只不过在说话时还是下意识多提几口气——
呼呼吸吸间,不经意就漏出几声喘息。
苏如盛本就处于不悦之中,此刻双眸微微一眯,又盯了这人苍白的唇角几眼,不知怎么,忽然就想为他多添一抹嫣红上去。
要极其鲜艳极其朱赤的惹眼色泽,才能与这人相衬。
成絮却未留意到苏如盛忽变得玩味的眸光,说白了,他先前是压根不敢与这狂傲之气满满的少年人对视。
提好了气,这才竭力维持镇定道:
“属下抱琴,只是为附庸风雅。”
苏如盛一愣,随即真真正正地哈哈大笑起来,“此话当真?我瞧着你却不像是这样的人……”
“属下却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本王这次是要给你多加些分赏了对吧?”
成絮一怔,起先不明他所指。
又听他道,“抱着琴是为附庸风雅,入了慎独怕不为求名利却也是为了求财权的。塞北有个叫莫酬风的家伙,若不是我师父嘱咐,我第一个便想做了他,以为仗着自己祖上还有几分莫家家业便了不起,所以哽着头不吃我大祈天的俸禄,自觉也是能混个软饭吃的。
说白了,当江湖侠客劫富济贫的,有哪一个不苦的?这天下尚且被我祈天帝王业护的百姓衣食无忧,要你们来充甚么大头?总之我懂了你的意思便是。”
苏如盛又笑了笑,“你若伤好了,记得来我寝殿寻我。”
也是自那之后,苏如盛回头就调动了一切羽鸦的力量,暗中搜了关于成絮的所有事迹。
他这才了解道,他身世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糟糕。
天赐了他一副出尘的容颜,高傲的心性,却偏偏给了一个最低贱的出身。
至少,不是个能跟在刹修罗身后打肿脸充胖子的。
比起夜宿寒露,亡命奔波。
怎么想着都是归家时有碗热饭暖胃来的更好吧。
苏如盛胸有成竹地将桌上暗探消息凑到烛火前焚烧殆尽。
眼见着火苗越燃越旺,那诡异如蛇信的艳丽色泽,让他心下又猛地一动。
——许是有乐子可寻,成絮那种身世的人,想必很是容易对自己这样的人动心吧?
既然无豪侠傲骨,本就是只家雀的性子,那……
这自己起了意的东西,焉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
“你想要权,还是财?”
成絮病好了抱着琴去找他领赏时,苏如盛开门见山的如此问他。
成絮想了想,低声道,“财。”
居高位者都有难解的忧愁。
成絮没什么大报复,更不愿再为不相干的天下苍生发愁,只觉得拿了钱自己乐活逍遥才为上上策。
只可惜算盘打的虽妙,偏偏天不尽人意。
“我却想要你财权都有,只不过『名』会更加不好听些罢了。”
成絮不解其意,蹙了眉困惑地看向他。
苏如盛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一把擒住他下巴,给他扯矮了些身子,便踮脚仰头啃了上去。
——那个时候,他还不比他高。
成絮愣了一会儿,这才近乎于险些要看似谋逆惊诧地一把将他大力推开,自己往后猛退了几步。
“怎么?你是想违抗本王?”
他身量当时虽矮自己一头,但从小到大金枝玉贵浸下来的贵气气势,却极易唬人。
“殿,殿下……”
成絮一时心乱如麻,喘息乱了好几分也未再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如盛见他这副慌乱至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由好笑,又不无恶意的揣测着,这人江湖历练的那些年,又怎是如传言那般一直冷着一张脸的?
此刻眼下的成絮……
是想对自己欲擒故纵,还真就是措手不及?
可自己却是等不及了。
“我知你跟刹修罗以前的事。我不问你。”
索性发了狠力,将这人往床上重重一摔。
成絮身上伤虽痊愈,但仍要静修几天才可好全,倒也是成絮自己盘算着早点请功领赏,好早日脱身自在,便还更来早了些时日。
此刻自食恶果,得他这么一摔,一时间连爬都爬不起来。
“但这是本王的第一次,第一次难免有些生疏,我之前也没跟人试过。你且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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