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晋沉默地往巷里走了两步，黑色风衣被秋夜疾风吹得猎猎作响。
地上拖长的身影巍然往前，彻底侵吞巷中两人脚下仅剩的几寸微光。
压迫性的威严直逼面门。
虞然咽了咽冒腥气的喉咙，趁着黑往边上崴半步，幸好倚着墙才不至于摔倒。
前不久在广场上凶戾无畏的气息转眼间收敛得一干二净。
封隋死死盯着他的举动，上半身诡异地扭曲过去，挡住他哥的视线。
“够狠，当场卖我就算了，还想就地吃席？”
封隋满口白牙快咬碎了：“演技收收，你他妈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怜。”
虞然不理会，要是真没效果封隋不会跟他急。
见虞然没反应，封隋压低声音，又说：“我哥昨天才恢复我的零花钱，你的工钱还没结，咱俩可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虞然冷下脸：“威胁我？”
封隋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舌头打结：“哪，哪能啊，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对策么？”
“你一副快歇菜的蔫巴样儿，我哥看到真的会弄死我的，”封隋苦巴巴地说，“老子还没满十八，没谈过恋爱，处男。”
虞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
封隋说：“奇耻大辱，死不瞑目，你负全责。”
虞然无语：“……”关我屁事。
四目相接，眼神交锋数秒。
封隋败下阵来，含糊地说：“啧，算我求你。”
虞然眉头紧皱，手指贴着裤袋摩挲烟盒，忍得颈侧青筋突突地跳。
才把锅甩出去……但是，一万五，抵得上在奶茶店兼职一年。
空气陷入沉寂，巷中昏暗，从封晋的角度看，他俩黏得像长了一颗脑袋似的。
一起喝酒，一起干架，确实越处越铁了。
封晋不耐地催促：“还不过来？”
封隋朝虞然疯狂挤眉弄眼：“鱼仔，你先呗？”
虞然烦躁地抹一把鬓边没干透的血渍，推开眼前的脑袋，深吸口气阔步往前走。
在距离封晋一米处站定，最后权衡几秒。
他低头招认道：“我们刚闹着玩的，我跟人起争执打起来，封隋碰巧路过，看不过对方人多就加入了，您别怪他。”
封隋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不禁面露喜色。
同桌给他整了个见义勇为的美名，简直不要太靠谱！
封晋沉默半晌，语气幽幽：“你还挺护着他。”
虞然抿抿唇没作声，封隋从他身后探头：“哥，这不是重点吧？”
封晋拽住他校服衣领，粗暴地揪出来，看到他脸上的几处青痕。
“丢人现眼。”封晋嫌弃。
一听这封隋就不服气：“咱好歹能动弹，他们可都倒地不起，我俩以二敌——”
虞然咳一声，打断他：“这事是我的错，跟封隋无关。”
封隋察觉失言，点头如捣蒜：“我同桌说得对。”
封晋没接话，直接掐起虞然的脸，左右端详。
虞然刚想闪躲，封晋强势地卡着他下巴往跟前带了带，口吻严厉：“别动。”
虞然认命地仰着脸，耷着眉眼，刺目的红遍及大半张脸，面部淤青与红印交错叠印，堪比打翻了的调色盘。
封晋皱起眉，目光从男生血糊的额角，落至他眼尾那道发紫的淤痕上。
倘若对方稍稍打偏点，那只眼睛就废了。
封晋忽然朝那处重重按了一下。
“嘶！”虞然眼睫打颤，毫无防备地露出痛色。
封晋虎口一松，“去医院。”
封隋重新勾虞然的肩：“听我哥的，帅哥留了疤，也会直接丧失三年优先择偶权！”
走出巷子的封晋倏地回头，目光精准锁定封隋：“这事没完。”
封隋喃喃：“完了……”
“打死别认，按我刚才说的，保持口供一致。”虞然叮嘱，随后迅速把人扒拉开，去追封晋。
“封哥，我身上都是皮外伤，没到去医院的地步。”虞然说。
封晋停下来，回头，一眼就注意到他校服外套和裤子上醒目的脚印。
而后才反应过来，眼皮一抬：“喊我什么？”
虞然急于跑路，第二次喊得更顺溜：“封哥。”
封晋目光深邃，虞然被盯得心虚，在对方投来的目光中搓了搓身上的脏污。
“太晚了，我回去擦点药油就好，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
一时没能搓掉，他拿出手机，亮屏。
这会儿将近十一点，手机上正好有数通未接来电的消息通知。
封晋看都没看，暗示性的眼神扫向封隋，“你就这么回去，封隋也很担心。”
突然被cue到的封隋愣了一秒，福至心灵，飞奔过来。
“就是啊，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哥帮你接，就说咱学习到太晚，住同学家。”
他喘着气啧一声：“你看看你这脸，回头真留了疤，看林时清还理不理你。”
虞然绷起脸：“再说一次，她只是帮我补习。”
“另外，不要随便编排别人。”他说。
封隋腹诽：信你个鬼，又没说什么，这都不忘维护人家。
嘴上敷衍：“好好好，你最爱的是学习，行了吧。”
同时手上拉拉扯扯地将人往他哥示意的停车位方向带。
*
夜里，医院没什么人，挂个号就进了诊室。
两个月前的情景再现，那天封晋也这样亲自盯着医生清洗虞然脸部的伤，擦药。
虞然一言不发，比起上次的紧张而恍惚，这回主要是心虚。
尤其是书包被封晋取下的刹那，他下意识勾着书包带：“放地上就行。”
CT室严禁带金属物件入内。
“地上脏。”封晋将书包带从他手里扯过来，挎在肩上。
然后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保证道：“放心，哥绝不打开看。”。
他对虞然的书包好奇很久了，平时这书包像是虞然身上的半永久挂件，好像他所有身家都搁在里头。
很重要，他必须随身携带，贴身看顾。
封晋都这么承诺了，虞然觉得再三犹豫反而在告诉对方，他书包里藏着秘密，索性主动把手机也交出去，倒显得坦荡。
“保证妥善保管。”封晋再次承诺，抱臂靠在CT室对面，笑着目送他们进去。
护士甫一关门，他就盯上了怀里的书包，不打开不算背诺吧？
封晋隔着书包捏了捏。
香烟，打火机，几根棒棒糖，两支笔，几本本不知道是书还是本的东西。
极简到出乎意料，封晋怔了怔，很快被虞然手机的震动声拉回神。
来电显示只有号码，直到对方第三次打来，封晋看一眼依旧紧闭的CT室，接通。
“小瑜？”手机那头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
封晋没吭声，长久的沉默后，男人声音微恼：“然然！”
“您是？”封晋问。
“虞然的爸爸。”
封晋若有所思，他本该见过两次，但实际并未谋过面。
一次是虞然打封隋那回，其次是虞然跟徐淮临起冲突那回，都是这人的助理来学校处理的。
封晋把手机稍微拿离耳边，熟练地模仿着小叔的声音：“你好，我是封镇南。”
封隋上初中的时候，封晋没少冒充封镇南，帮他接班主任的电话。
好一会儿封晋听虞闻声惊讶地喊了一声封书记。
他淡淡应声：“小虞跟我家封隋还在书房写题，手机落客厅了，需要喊他接吗？”
那头沉默了许久笑着说：“不用不用，犬子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小虞懂事，好学，不打扰。”封晋说。
听到这话的虞闻声又是一阵沉默，“懂事”、“好学”，他都不知道这俩形容词怎么会跟虞然沾边。
同时他还在消化封镇南的儿子跟虞然是同学的消息。
听到对方说虞然要留宿的事，虞闻声当即又客气地回应一番。
挂断电话后，虞闻声眯起眼：“封隋……”
这名字听秦炀提过几次，校董家的小公子，纨绔，名声不好，是个校园小霸王。
虞闻声曾特意交代过，让秦炀告知虞然，不要跟这人有牵扯。
不想封隋竟然是封镇南儿子，而且虞然跟他玩得不错，都到他家写作业了。
虞闻声边思考边轻敲着手下压着的提案书，如果搭上封镇南这条线，这次跟官方达成合作的几率就更高了。
*
趁虞然还没出来，封晋找到做完检查刚领完药的封隋。
把人领到楼梯间，封晋拧起眉：“说说你们打架那事儿。”
“我同桌不是已经说了嘛……”封隋迎上他哥锋利的目光，没撑到三秒就移开了。
将近凌晨，医院里格外冷森森的，封隋抱起手臂搓了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封晋轻哼：“那对方是什么人？”
“附近职高的一群小混混。”
“他们双方为什么争执？”
“不知道，这你得问我同桌去，”封隋说，“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看来是过口供，不然封隋早慌得胡言乱语了。
封晋漫不经心地在阶梯上坐下来，摸出虞然包里的打火机和烟，在封隋惊愕的目光里，抽出一根咬进齿间，点燃。
刚抽一口他就狠狠皱了一下眉，不过没急着吐，反而闭了会儿气。
辣嗓子的烟封晋抽过，但还是头一次抽这种烧心烧肺的。
他边翻看烟盒边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去找你们吗？”
烟雾在狭仄的空间里升腾飘荡，封隋吸了几口二手烟，恍惚地点点头。
对不住了，和宁，封晋在心底说，借你名字用用。
他告诉封隋：“和宁找你俩找不到，找到我这了。”
果然，封隋一听到周和宁的名字，强装镇静的表情瞬间开裂，“妈的，又是这傻逼东西！”
“他是关心你。”封晋长腿伸开，踢他一脚，“懂点事儿，别总傻逼傻逼的叫人家。”
封隋气得连踹几脚楼梯扶手，“呵，我他妈谢谢他！”
封晋挑挑眉说：“你是得好好谢谢和宁，他从小就很照顾你，让着你。”
封隋登时怒意更盛，脸涨得通红：“谁要他照顾，操，傻叉玩意儿！”
“火气不小，”封晋点了根烟，递给他，“只准抽一口。”
封隋两指夹住，讨价还价：“两口。”
封晋刚想说一口就够你咳的了，耳边爆出封隋咳嗽声夹杂着骂声：“咳咳……操！”
封隋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咳得眼泪往外汨汨地淌，从喉咙到肺部都像被烧过：“这他妈是烟？”
封晋及时接住被他捏得断成两截的烟，点燃抽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抽个烟抽成这德性，还学人打架。”
“我打架可不这样！”封隋狼狈地吸吸鼻子。
“你那张青红的脸可不是这么说的。”
“呵，我跟我同桌二对十二，他们一个个的躺地上边哭边嚎……”
封晋脸色微变：“能耐，二对十二你们也敢打。”
“那群狗东西临时跑了，我们能怎——”
封隋猛地站起来，对上封晋的死亡凝视。
封晋低头瞥一眼腕表，把烟与打火机收进书包，轻嗤：“浪费我十七分三十九秒，有长进。”
“我先去看看小虞。”封晋拉开安全出口的门。
走出去后又踅回来，“小虞的烟，我没动过，明白？”
封隋呆呆地哦一声：“明白。”个屁。
他不明所以地喃喃：“我同桌才没那么小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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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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