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时，黑夜褪去了华丽的伪装，在冷风的笼罩中，重新萧瑟起来。也许萧瑟的并不是黑夜，黑夜毕竟有霓虹的装点、车流的熨帖、人潮的抚慰，萧瑟的是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的江亦珩。从老约克的餐厅出来时，他抬头向身后幽深的城市丛林看了一眼，而后便沉默了。
玩了一整天的曹络颀已经靠在父亲的怀里入睡，没有了童音的调和，车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就连江悦也感受到了来自前排的低气压，可她却不明所以。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之际，忽听闻蔚道：“大姐，珞颀以后放寒暑假都来前江住吧，亦珩舍不得她回去。”
一句话揭晓了答案，江亦珩被戳穿了心事，别着脸望向窗外。
江悦笑道：“可不能让她听见，她巴不得呢。”
到家后，闻蔚趁着江亦珩回房间洗澡，敲开了客房的门，“大姐，方便吗？想请你和姐夫去书房说件事。”
“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江悦朝着老曹招了招手，低声道。
关上了书房的门，闻蔚道：“大姐，姐夫，你们应该也能看得出，亦珩过得不是很开心，他跟你父亲……不好意思，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总之，关系不太好，我又不得不长时间待在欧洲，他一个人很孤独。不瞒你们说，他的心理状态不是很稳定，所以我有个想法……”
“闻蔚，你说吧，亦珩毕竟是我亲弟弟，只要我们能帮得上。”江悦道。
“我想……有没有可能让珞颀来前江念书，你和姐夫也一起过来生活，我这边会负责全部手续，学校肯定没有问题，就是你们的工作可能暂时没办法解决，不过请放心，生活上不用担心，都有我。”闻蔚诚恳道。
江悦和老曹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她道：“闻蔚，我们看得出来，你对亦珩是掏心掏肺的好，咱们是一家人，我也就直说了。老曹的父母对我有恩，他们今年也六十出头了，我们做儿女的不能一走了之啊。”
曹、闻两家是邻居，江悦和丈夫算是青梅竹马，当年闻昭华带着江亦珩走时，她刚满十八，本以为至多一年半载母亲和弟弟就能回来，可没想到一别就是十年。江悦嫁到曹家后，二老对她视如己出、毫不偏私，一家人十几年如一日的和睦相敬，他们确实不可能抛下老人去到这么远地方生活。
听了江悦的寥寥数语后，闻蔚已经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见他神色焦灼，江悦笑道：“亦珩十九了，有些事总要面对的，你不能养他一辈子，为了他，还要把我们一家人都养起来，那哪成啊。”
闻蔚苦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回到房间，正当他辗转难眠、满脑子都在为江亦珩发愁之际，忽听有人敲门，闻蔚起床开门，看到江亦珩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迈脚，他笑道：“干嘛呢，进来啊。”
江亦珩走进房门，却只是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迈一步。闻蔚也只得一起杵着，等待他的下文。
半晌，江亦珩终于吐出一句话：“你能不能把大姐一家接过来生活？”
闻蔚抚着江亦珩的背，把他推到窗前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下道：“坐着说吧，我今天累得腰疼……你说的这件事我已经跟大姐、姐夫沟通过了，可能不行，现实是很复杂的……”又把方才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江亦珩一言不发，呆坐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他默默起身，低声道：“算了。”
江亦珩的失望表情，再次击穿了闻蔚的心，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起颤动起来，一股无来由的辛酸瞬间侵蚀了他的全身。一句话从他脑海中冒出：“去他的长大成人，我要照顾他一辈子，替他背负所有的痛苦。”
一股力量驱使着闻蔚走向江亦珩，下一秒，他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江亦珩率先抱住了他，“哥，你别走。这里太大了，我讨厌这些摩天大楼、讨厌悦海公馆，我梦见江孝礼拿着大石头扔进妈的坟里，梦见你不要我了，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闻蔚一惊，这才意识到江亦珩的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幼年时的孤寂和漂泊，奠定了他缺失安全感的生命底色，少年时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得知了被生父抛弃的真相……还有巨大的生活落差和周围某些人的恶意等等，这些不断叠加的刺激，让先天敏感的他持续地撕裂，加之对闻蔚隐秘而汹涌的情愫，更让他不堪重负。
“我怎么会不要你，说好了一生一世陪着你的，决不食言。”闻蔚不停地柔声安抚。
“那我们离开江家，我还有三年毕业，到时候也能和你一起负担生活。”又是同样的命题，一遍又一遍重提，在无数次争吵中，双方早已心力交瘁。
见闻蔚不说话，江亦珩又道：“我知道你不肯，一定要实现什么承诺、什么抱负，可你为什么不肯爱我？口口声声要照顾我一辈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我不爱他吗？”闻蔚的内心浮现出了一个具像化的问号。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自己对江亦珩的爱究竟在哪个范畴里，可他越想越糊涂。爱的界限是否真的存在？他在一万公里外的异国他乡，日思夜想地牵挂着江亦珩，心绪随着对方的喜怒哀乐而波动，可他却始终无法确认边界，更不敢跨越雷池。
“我还不够爱你吗？就差没把心掏给你了。”闻蔚盯着江亦珩的眼睛，沉声道。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要你亲吻我、占有我，不是你说的兄友弟恭！”江亦珩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
闻蔚笑道：“哪有什么兄友弟恭，你对我都是呼来喝去，一点也不恭。小珩，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能亵渎你？你小时候，我牵你的手都不敢用力，恐怕弄疼了你的细皮嫩肉……”
“走开！”江亦珩打断了闻蔚的话，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沟通再次陷入了僵局，三个方向都走不通。闻蔚长叹一声，安慰自己道：“过个一两年，再长大点就好了，还是先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吧。”
江悦一家三口回去时，江亦珩没有前往送行，他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一大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闻蔚敲门都没应。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悄悄地走出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客房，想起过几天自己又要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内心的焦虑不安再度涌起。
江亦珩一直都在努力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他发现，只要见到闻蔚，自己努力了几个月的成果就会毁于一旦，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也会随之失控，“与其这样，不如不见面的好。”正想着，他瞥见客房的矮柜上放着一个蓝色纸提袋，下面好像压着一张纸。
“亦珩，请原谅姐姐一家不能留下来陪你，我们还有老人要照顾，大城市的生活恐怕也难以适应。本来想找你聊几句，可怕你伤心，就留个便条给你吧。你要理解闻蔚，他在江家左右为难，还要努力维持局面，他为了你付出很多心血。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明白人生总归不如意的事有**分，能有那么一两分的幸福就不错了。你的人生还长，好的不好的都要学着面对，要好好保重自己，对哥哥好一点。
姐姐、姐夫没什么钱，只给你买了个小礼物，愿你能喜欢。我们在这里几天，给闻蔚添了不少麻烦，十分过意不去，他给我买的宝石项链，给你姐夫买的手表，我们不能要，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了，给珞颀的玩具我们带走了，你替我们感谢他，原谅姐姐经济能力有限，不能给闻蔚买什么礼物了。
亦珩，你一定要坚强，要勇敢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姐姐相信你，祝你和闻蔚都开心。”
江亦珩读完江悦留给他的信，两行眼泪已经滚落，他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只黑色的sailor钢笔，恐怕要花掉江悦一个月的工资。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两只包装精美的盒子，分别装着一条蓝宝石项链和一块精钢腕表。
看到闻蔚买给江悦夫妇的礼物，江亦珩终于破涕为笑，“看来他没回国就准备好礼物了，还算用心。”又觉得自己只顾伤春悲秋，连礼物也没准备，确实太不成熟，于是暗暗打定主意，自己也要赚钱给姐姐和珞颀买礼物，下次见面要和这次没带走的东西一起送出去才行。
虽然心里受用，可态度上不能认输，江亦珩摸出手机给闻蔚发了条消息道：“闻蔚，你买的东西太贵了，叫姐姐怎么收啊，他们留在房间里没带走，下次注意点吧，怎么你越来越暴发户了。”
几分钟后，他接到了闻蔚的回复：“哦，我考虑不周了，下次一定注意，谢谢你的提醒。他们已经上飞机了，我现在回去，你在家乖乖等我。”
姐姐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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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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