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外面便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很轻,宿无恙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江欢和司浮。他掀开桌围的一角,探出个脑袋,又伸出手来,使劲地招了招:“这里!”
司浮顿了一下:“你钻在桌子底下做什么?”
宿无恙看着外面亮起的天光,虽然还没见到人影,却已经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他直接捏了个缩地诀把司浮和江欢拉到了自己身边,放下桌围,严丝合缝,一点光都不透。
在黑暗中他伸出手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欢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既然是为了救司浮,她也不会多问。司浮虽是皱着眉,却也没有说话。
外面脚步声纷乱,宿无恙看了一眼桌围,想伸出手拉开看看,想了想,这也太明显了点,于是他抬手掐诀,桌围便成为了一片透明的布一般,只不过在外面的人看来,桌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宿无恙他们却能清晰地看见外面。
只见许多人已经手持着香站在殿中。
——咚,钟声响起。
那些人恭恭敬敬地低垂着眉眼拜了下来。
宿无恙赶忙把头转过来看着司浮,只见瞬间便有一些黑气从司浮身上飘了起来,这些黑气纠结着、拉扯着,却无法聚拢,就像被风吹开了一般。
“起效了。”宿无恙低低地叹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这么操作,属实是剑走偏锋,不太道德,不过好在起效了,努力没有白费。
——叮,是颂钵的声音。宿无恙眼角余光瞥到一双双沾满尘土的鞋和衣摆从他面前晃过,外面的人又往案桌前近了一步,跪了下来。司浮身上便又有一些黑气散了开去,整个人清透很多。
宿无恙默默抬眼瞥了瞥头顶,心中默念:老城主您爱民如子,左右司浮也是这城里的,暂且借一下您的光,莫怪莫怪。晚辈出去后一定把今天借走的香火分毫不差都补上。
——叮,外面的人又是一拜,这一拜带着些许嘈杂的声音。他们嘴唇微动,有对老城主的感念也有对自家先辈的祝福。而后便是纷乱的愿望,有求财的,有求名的,有求姻缘的,有求健康的……
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之前的虔诚只是此刻的铺垫而已。
宿无恙只是听了听便作罢,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太过分,他不过是和外面的这些人一样都有自己的私心罢了。
他又看了一眼司浮,司浮身上最后残余的黑气也化作一团残雾四散开来,不待片刻便彻底不见了。
宿无恙眉眼都松懈下来。怨念散了,善恶不再在司浮身上留下痕迹,也算是明辨善恶了吧,这样的话江欢的执念也便解了,如此一来,这阵很快就能散了。
阵能解了当然是好事,可是宿无恙心里却空落落一片,他从没有如此希望在阵中的时间长一些。
他在这个阵中看清了自己,和司浮日夜相伴,甚至还暗戳戳地满足了自己的心愿。既小心翼翼又肆无忌惮,偷偷放任自己的思绪和欲念。
他甚至想过,那日之后既然司浮没有对他表现出嫌恶,是不是说明他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留在阵里陪着这个司浮共度一世。等这个时间线结束的时候,他就表明心意,而后带着司浮满眼的厌恶离开。
而现实里,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还是如常。等什么时候司浮想走了,他就摊牌自己就是那个徒弟,简简单单就能把这只鬼的执念了结,也把自己的痴愿抹杀。
外面敬香的人终于散去,宿无恙脚已经蹲麻了,手一推地把自己从案桌底下送了出来,腿宛如踩进了钉筒,哪哪没有一块儿舒服的。他实在是站不起来,只得抬手随意指了指桌案,对刚钻出来的江欢说:“把你师父牌位带回去吧。”
江欢这才来得及看向桌案上,宿无恙手晃了晃把障眼法撤了,两个牌位一前一后立在桌上,前面的正是司浮那个。
江欢呆了一秒,继而嘴角抽了几下才憋出了一句话:“你也没说干的事这么缺德啊……”说完她偷偷瞥了眼司浮,眼睛又转回来盯着宿无恙,眉毛拧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谢谢你。”
宿无恙此时心里才完全放松下来,说真的,阵里的江欢可比阵外那个女鬼可爱多了,他存了心想逗逗她:“你说什么,没听见。”
江欢瞪了他一眼:“没听见就算了,我说你缺德!”
宿无恙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别管这些了,怨念清了就完事了。”说着,他揉了揉自己的脚站了起来,踉跄着挪到了司浮身边,前后左右都使劲地看,恨不得扒开衣服看看。
司浮皱着眉看着,只觉得自己眼前站了个少了半边翅膀的巨型苍蝇,移动起来东倒西歪,还这搓搓,那搓搓。
江欢抬手结印:“师父,我送你走吧,来世若是有缘……”
宿无恙一看这架势,心想,坏菜了。他以为解了这个怨念就行了,哪想到江欢还惦着把司浮送入轮回。那罚的痕迹他的符确实是遮掩住了,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高端障眼法,看不见不代表没有,治标不治本。
他慌忙打断江欢:“你这么急着送他走干嘛,咱们不是清除怨念吗?”
江欢挑了挑眉,结印被打断了,但她并没有放下手:“清除怨念就是为了送我师父去轮回啊。他身上背了太多莫须有的怨念,那是世人不辨真相,但我也不能怪他们。”
“我能做的只有求着他们,求他们不论心中如何,至少行为上要让师父善有善报。我甚至不求师父能带着此世的福德入轮回,我只求他们……能让我师父入轮回。我师父是个好人,他不该承受这些。”
说完,江欢结着印的手一拉,白光在眼前一闪,却又消失不见了。江欢咬了咬唇,再次结印,拉开,门还是没出现。
江欢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面前一脸慌乱的宿无恙,她突然歪了歪头:“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呃,我觉得,要不然……再等等看。许是怨念刚清完,这个门还没反应过来呢……”宿无恙眼睛四处乱飘,他知道自己的借口实在是蹩脚,但也毫无办法。
他没想到江欢的执念是送司浮入轮回,只是因为她以为是卡在了怨念上,才会写下“明辨善恶”。
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江欢又看了一眼司浮,低声喃喃:“师父,是我的印不够强吗?”说着,她抬起手,口中默念口诀,眼都不眨一下便将自己的十根手指的指尖都划开了口子。鲜血一下子就从她的指尖冒了出来,盖了满手。
她再次结印,血顺着她的手沾湿了袖口,滴落在地上,她毫无保留,大声诵唱口诀,几乎是喊出来:“开!”
毫无反应,周围一片死寂,连风都没有。
宿无恙只觉得脚下的地都颤了颤,这是鬼主要觉醒了,之前的平静不复存在,阵从此刻起才算是真正地发动了。他一边拽着司浮往后退了两步,心下暗叹:司浮的徒弟,真是不好糊弄啊。
江欢眼圈通红,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嘴里不停重复着:“不够,不够!”她抬起左臂,撩开袖子,用右手食指的指甲狠狠地划开两道血口,口中念诵着什么。
只见她手臂上的伤口仿佛有生命一般,挣动了几下,而后随着她口中的咒语扭曲起来,蜿蜒爬行,覆盖了整条手臂,还在向周围延伸。
很快,宿无恙看到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也爬满了伤痕,这是从左臂扩展到了全身。那些伤口狰狞着、扭动着,似一条条蜈蚣,逐渐形成了一条条分明的红线,血液浮在上面,鼓出一个弧度。竟然是祭命符,以自身为代价,瞬间提升修为……
宿无恙只觉得这三万块钱属实是难挣,搞不好这三万块钱会成为他的丧葬费。
江欢再次结印却还是毫无用处。她发疯一般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宿无恙只觉得眼前一花,江欢一下子便出现在眼前,只不过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旁边的司浮。江欢满手满身都是血,她伸手抓住司浮的衣袖,司浮这一身白衣上瞬间便多了几个血手印。
江欢使劲地拉起司浮的胳膊,又掀开袖子,伸手又要去拉司浮的衣领:“师父,是不是怨念还没清干净,在哪?在哪?怎么找不到?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宿无恙见司浮站在那既不说话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就算知道这个是阵里的不是真的,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看着司浮在他眼前被扒。他低低骂了句:“阵里的东西,除了鬼主果然都是木头。”
而后,他也拉住司浮的胳膊,试图把司浮从江欢手下拽过来,但江欢抓得太紧,他完全拽不动。
宿无恙皱了皱眉,不论如何,得先和江欢拉开距离。于是他轻咳一声:“咳,江欢,男女授受不亲。”
江欢听到声音似是愣了一下,她转过头来,手松了一瞬,宿无恙掐准时机把司浮一把扯到了自己身边。
突然,他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司浮的领口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他只来得及看清好像是个细长条的纸片子,上面有字,但字却没看清。他正要细看,却见江欢突然眼角流下了两行血泪。
“我去,我就把司浮拽开……就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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