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宿无恙冠礼那天,司浮亲手为这个孩子挽发簪冠,祝他“万古无恙,福寿共长”。但是,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有一丝不舍。当年这样那样的罚他都认了,也不曾后悔入了凡尘。甚至在知道自己还能救这苦世一次的时候,他还有些释然。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因为他也成了碌碌众生中的一员,有了自己放不下舍不掉的挂念。
——叮,钟声响起,是冠礼结束,宿无恙乖乖巧巧拜了下去。司浮在这一瞬间入了世,心动情动,成了这世间最俗的人,再无法旁观。既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宣之于口。
宿无恙还和原来一样贴过来:“司浮,今天不是花朝节,那我那个生机勃勃的意向怎么办?”
司浮默默把袖子抽走:“三日后,二月十五,是这里的花朝节。那时我再为你补一个生辰。”
那日之后,入夜,宿无恙已经睡下了。司浮走到院中在那个石桌前坐下,抬头看着宿无恙的窗户发呆,自言自语:“我还是悟得晚了。但也还好是晚了……要是早一些,我恐怕当时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那劫的具体日子,但总归就是今年了,第二十四年……明年这个时候我就不在了,不过今年的生辰还是能陪你好好过的。”
司浮轻轻掐算,再有个两三年,宿无恙定能登仙。是好事,他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最后一次了,司浮,此去该是魂飞魄散,天上地下再无重逢之时,何必要让他知道。”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两世将那个魂魄送去来世的画面,他轻声说:“他们都说你是恶,可我才是司掌善恶的那个……把你从小带在身边,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数着呢,再有个几年你定是能登仙的。”
那个魂魄回过头来看着他:“和我一起走吧。”
司浮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眼:“我……走不了了,往后,你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那魂魄哭着来拉他的袖子,他捂住魂魄的眼睛:“别看。”然后将那魂魄送入轮回,自己也化为了一抔灰。
只是那个生辰还是没能赶上。
司浮走的那天是二月十五,这座城的花朝节,他没有等来宿无恙。
司浮在阵中抬头看去,就见到了自己的小徒弟江欢哭成了花猫,他的白衣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成浓墨重彩的红,和着焦黑的泥土,和曾经的自己很像。
江欢疯狂地捶打着结界:“师父,让我来,我也可以的。”
他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我本是仙人,这便是我的命,你替不了我。我一人换一城,值得。只是你师兄他……我放心不下。”
身上的血肉被一寸寸剥离,灵台几近崩塌,魂魄也被抽离碾碎,这感觉和当年他被天界降罚除去仙籍时一样,只不过当年他还是仙躯,现在的他只是**凡胎了。司浮撑着最后的清明看向远处:“无恙……”可是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没有发生,他痛到极致,碎裂的灵魂却又汇集到一起。
“轰隆”一声,一道电光和着一声钟鸣响彻天地。司浮眯了眯眼:“这是……谁的罚?”话音刚落他便闷哼一声,脸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弯曲丑陋的符咒。又是一声霹雳,他脸上一痛,顿时一个烙印刻在了脸上,深可见骨。
司浮皱了皱眉——是世间最重的罚,非千万怨念不能成,非大罪无可饶恕之人不可降。
只是……他为何会遭此重罚?他之前做了什么……
司浮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只记得自己好像要找一个人。每日被阳气炙烤,真的很痛,可是背着这样的罚就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好在这个罚没过多久便不再显露痕迹,他看起来与其他亡魂无异了。
直到再次记起曾经,他才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命不错,大概是天帝还是顾念他曾是同僚,既没有让他魂飞魄散,又给他又多留了千年陪在宿无恙身边的时间。
那句喜欢,一拖就拖了一千年。司浮其实没想过要说,宿无恙亲上来的时候他都忍住了,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想让宿无恙这么快面对分离。可是,看到宿无恙眼里自嘲的神情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我怎么舍得……”
司浮心想:早知如此,一千年前就该说明白的,白白浪费了时间。
嘴唇相碰的瞬间,司浮反而忽然平静了下来,既然宿无恙想要,那他给他就是了。成全了宿无恙,也成全了自己。走之前他把宿无恙的记忆带走就好了,只是要委屈宿无恙重新适应生活了,他终究是不能一直护着他了。
他抬手想要揉揉眼前人的发顶,手落下去的瞬间却什么也没摸到。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他自己,手中空空如也,怀抱中的温度还在,可是宿无恙却不见了。
司浮慌乱的寻找,抬手画出几道寻人符,可寻人符却只是浮在半空,没有一丝动静。
“司浮!司浮!你醒醒!”有缥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司浮皱了皱眉:“谁?”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司浮!醒来!”
司浮的口中有一丝血液的腥气,那道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他感到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鼻尖,睁开眼,就看到宿无恙两只大眼睛满是急切地看着自己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脸上。
见他醒了,宿无恙才往后退了一点,抬手抹了抹唇角,一副淡定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个渡舌尖血的不是自己:“你怎么睡着了?”
司浮盯着他看了好久,久到宿无恙想去找面镜子照照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司浮才终于摇了摇头:“不知道。”
宿无恙挠了挠头:“奇怪,你不是说你不用睡觉的吗……”话还没说完,宿无恙就又打了个哈欠,“不过,我今天也困得不正常,我还做梦了。”
司浮:“什么梦?”
宿无恙一下子就闭嘴了,他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也是一脉相传的吧?我怎么就嘴欠提这个呢……
“不记得了。”宿无恙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四处乱看。
忽然,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宿无恙吓了一跳,赶忙扭头看身后,身后除了个门,就是墙上的挂钟,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发出这么沉闷的声音的东西。
“呃……我出去看看?别是谁大晚上砸门偷东西来了。”宿无恙说着就往门口走。身后有寒气跟着,他一回头就看见司浮跟在身后,“你出去做什么?”
司浮指了指身后的窗户:“陪着你,天还没亮,怕你自己吓自己。”
这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到宿无恙实在是没有理由揍他。于是宿无恙一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肚子里,就剩一个字:“哦。”
宿无恙推开货架门,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宿无恙小心翼翼四处看了一圈,门关得好好的,货架也没有倒下的,东西也都在该在的位置上,除了……方安。
方安在地上。
宿无恙看了看方安边上倒着的椅子,还有用脑袋和铁皮架子谈情说爱的方安,真是想想都觉得疼,但也觉得离谱:“这样……都没醒?!”
宿无恙走过去,叫了一声:“方安?”
一点动静都没有,宿无恙突然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方安的鼻尖底下:“不会是……摔死了吧……”
方安温热的呼吸扑在宿无恙的手指上,绵长而均匀,纯纯的睡得很香。
宿无恙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按了按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不对啊,睡得沉也不至于这样。而且,都这个时间了,天也快亮了,怎么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往常这个时间晨练的人也该出门了啊。”
宿无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方安的脸:“方安,起来了。”
方安没有反应,甚至还发出了轻轻地鼾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宿无恙发了狠,两个大嘴巴子甩了过去,嘴里大喊:“方安,起床,再不起床就扣你工资!”
果然,金钱是年轻人最大的动力。
过了不到两秒,方安就皱着眉睁开了眼。他一睁眼就看见头顶一个大脑袋,头发微微有些挡住了眼睛。又反应了两秒,方安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鬼啊!”
“鬼鬼鬼,鬼叫你个头啊!”宿无恙手忙脚乱捂住方安的嘴,“看清楚了,我是你老板!”
“唔唔!”方安的手到处乱划拉,撞在了桌脚上,“砰”的一声,方安就停住了,眼里立刻泛了红,撞疼了。他这才安静下来。
宿无恙松开了手,坐在一旁。
方安迷迷糊糊爬起来,抱着自己的手使劲吹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宿哥,我怎么在地上?”
宿无恙有气无力地踹了一脚旁边躺在地上的椅子:“谁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就坐在这个椅子上睡着了,今天一早你就和椅子一起在货架前拜了个堂……我还想问你呢,你睡觉怎么这么沉,我叫半天都叫不醒。”
“哎,不会吧,我半夜都要醒好多次的,不会睡得很沉啊。”方安思索着,想揉揉自己的脸,可手刚一摸上去就疼的一激灵,“嘶,好痛。”
他抬起头来,委屈巴巴看着宿无恙:“宿哥,我怎么感觉脸又麻又疼啊,我这是怎么了……”
宿无恙默默把眼睛别开,站起身来:“你的脸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对了,你欢姐呢?”
开始收线啦,要进入收尾阶段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花朝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