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新坟时，寅时的露水正顺着盔甲往下滴。楚怀瑾从坟前惊醒时，昨夜泼在坟前的烈酒已经渗入黄土。指间还攥着那纸褪色的婚书，纸角被晨露泡得发软，朱砂写就的"桃月廿八"洇开一片猩红。
远处忽有马蹄踏碎薄霜，亲兵捧着染血军报跪在桃树下：“将军！突厥连破三城，北境八百里加急！”
楚怀瑾展开军报的动作扯动了掌心伤口。那是昨夜拼合玉佩时割的——两块残玉严丝合缝扣在一起的瞬间，缺口处的玉棱突然扎进皮肉。血珠顺着护腕滴在马鞍袋上，正落在那半截霉变的油纸包。纸包露出的一角还粘着桃花碎瓣。
“备马。”
楚怀瑾一把抓过婚书塞进甲胄暗格。玄铁护腕擦过马鞍袋，惊起几只栖在坟头的寒鸦。恍惚间又听见那人带笑的嗔怪：“怀瑾...茶苦。”
边关的风比长安更烈。楚怀瑾冲阵时，玉佩在铁甲上撞出细碎的响。箭雨袭来时，箭雨袭来时他竟走神——若是那人还在，定要蹙眉念着《孙子兵法》然后被自己用冰糖堵住嘴。
十四岁那年。沈慕白跪在书院青石阶上为他包扎伤口，月白衣袖拂过剑茧，药香混着墨香：“再受伤就罚你抄《左传》。”而自己却叼着冰糖含糊道“那你替我磨墨”，换来对方耳尖通红的一瞪。
最后一支羽箭穿透胸膛时，楚怀瑾突然笑了。血沫呛出喉管，他看见十六岁的自己蜷在诏狱角落，诏狱的碎玉扎进掌心时，那时他恨死沈慕白了。碎玉扎进掌心的痛竟不及此刻万分之一。而此刻穿透心口的箭簇上，竟映着沈慕白含笑的眼睛，和西厢房雕花窗棂后，那个接过冰糖时的少年一模一样。
恍惚间似又回到永和元年春，西厢房的雕花窗棂被桃花染成淡粉。少年将军翻墙进来，靴底沾着新泥，怀里揣着用兵书扉页包的冰糖。沈慕白推开窗棂时，桃花瓣正落在他未束的发间。
他看见沈慕白站在桃树下。还是永和元年的春衫，衣袂沾着未干的墨迹，朝他伸出沾糖渍的手：“怀瑾，来娶我。”
楚怀瑾笑着松开佩剑。
———
马革裹尸还那日，长安落了场桃花雪。老管家颤着手解开染血的甲胄时，忽听得“当啷”一声——
半块碎玉从将军心口坠地，玉棱上还勾着几丝血肉。那玉的裂痕里卡着片干枯的桃花瓣，恰是永和元年沈慕白别在他衣襟上的那朵。
窗外风雪骤急，老仆佝偻着往炭盆添了把银丝炭——仿佛西厢房还住着怕冷的人。炭火爆响时，他恍惚听见少年将军翻墙的动静，却只惊醒了檐下铜铃。
———
永和六年
镇北将军楚怀瑾独骑冲阵，中矢坠马。从骑寻至，见其掌中紧握婚书半幅，甲缝桃花泥犹湿。年二十，无嗣。验尸官奏报：将军心口箭伤处嵌有碎玉半块，与胸前暗袋中另半块可严丝合缝。婚书残页现藏兰台，上有“逾期不归便当拜堂”九字，笔迹浸血难辨。末笔晕开处经太医院验，系掺有苦参汁之血渍。
—— 《大周野史·卷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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