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喊来玉竺吩咐几句，看着还跪在地下的陈沅兮，捂嘴招手笑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了，你又不是我的婢女，我们不过是互相有利可图。”
“是。”陈沅兮起身，坐到另一角，在等待玉竺归来的间隙低头沉思。
刚刚翻墙进来时差点要被几个小宫女骗到了，当时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如此只手遮天，能随意改变一位家世位分都不低的妃嫔在宫中众人心里的形象，母妃一事怕是难办。
可进来时看着屋里一角供了神佛，一身素净手里捧着书宛如仙子般的人，身上盖着动物皮毛，脚下踩的也是，真正信神佛的人往往不愿杀生，那几个小宫女最大的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又怎知她是否真的仁慈宽厚。
不过是新人换旧人。
殿内华丽，门外横梁用的柱子都有讲究，屋内看似素雅，用的东西却都个顶个的名贵，墙角杂草和对宫女的纵容，不过是带着天生的傲气，眼高于顶，小事上不屑于和底下的奴才多费口舌，是否打杀过人，她们自是无法追根问底。
加之二皇子的野心，和右相对他的支持，实在不像是如此淡薄之人促成的。
如此折腾一番，天彻底暗了下来，唯有屋内几盏蜡灯发出灰蒙蒙的黄光，紧绷的情绪有了片刻放松，陈沅兮才觉出舟车劳顿身上的酸痛以及半天多未进食，腹部传来的微微绞痛，没一会，饥饿的感觉过去，又觉不出什么了。
刘夫人捧着书，有节奏的翻页声听着倒是不让人心烦，安神香的缕缕青烟被陈沅兮吸进鼻腔，身体都舒展了些。
“这书生与官家小姐的戏码好没意思，那什么燕儿雀儿的，献宝似的送到本宫眼前，说心里烦闷时可以看看，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刚刚还动作细致轻柔生怕损坏的刘夫人，此刻将书甩到了面前的矮桌上。
陈沅兮扫了眼被甩掉页的书，想起刚刚哪个小宫女说要把鸟儿捉起来，哄刘夫人开心，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娘娘就是这书里的京城贵女，自然觉得没意思，而这书生和出身布衣的人看了却不免心生向往。”
刘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抚平衣袖，语气称得上刻薄道：“你说的对，有些书生总爱做官家女子甘愿为他奉献一切不图回报的美梦，却不知这府邸长大的人，最知权衡利弊。”
陈沅兮不知道刘夫人是不是意有所指，便不再多言。
……
另一边玉竺带着刘夫人的心腹御医，找到了在废弃偏殿前当值的王统领，说明来意后，他虽眉毛一蹙，面露不满，还是将两人让了进去，不忘叮嘱道：“我就当作不知道，你们尽快。”
玉竺一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干呕，只能退回到门口。
饶是经验丰富的太医都被骇住了，受刘夫人命令，又不可不做，回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玉竺，只得壮着胆子上前，掏出小箱子里的一块布，擦掉惠姬嘴边的一些血迹，正要换块干净的布，轻压舌头止血清理血迹，就见她虚虚睁开了眼睛。
痛苦带着惊恐的哼叫，想撑着身体挪动，却是徒劳，两只手只能像小虫一样蠕动。
太医心里不忍，忙出声安抚，“卑职是刘夫人派来给娘娘处理伤口的。”
惠姬听到这话倒是不动了，也不再出声，只是眉头紧锁，透着痛苦和疑惑不解。
刘夫人怎么会这般好心？
太医继续手里的动作，血清理的差不多，因为过的时间有点久，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拿出备好的金创药敷在舌头上。
草药来不及煎，只能捣碎，连同金创药，以及一小壶水留在了惠姬身边。
“娘娘恢复了点力气，自己把药吃了，金创药也要记得敷，吃不下去就用水送下去。”
说完就退了出去，玉竺见太医点头，便加快步子远离了偏殿，回绛珠宫复命。
等了有近半个时辰，陈沅兮终于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进来的正是玉竺。
“娘娘，太医说惠姬的血已经止住了，上了金创药，还留了补气养血的草药。”
刘夫人转头看向陈沅兮，“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沅兮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沉声道：“烦请娘娘给和顺公主报信，让她明天一早进宫请陛下下旨恩准六公主出宫陪福清郡主，再派人在同一时间去林良人宫里。”
刘夫人面露惊喜，惊奇道：“你怎知和顺公主会照做。”
“她会的。”
虽然暂时看不清和顺公主母女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知道上次大姐姐进宫告诉她父皇有意为她指婚，绝对不只是因为血肉亲情以及女子间的惺惺相惜，但却笃定，和顺一定会帮这个忙。
或许和顺比她更早看清一些东西。
“哦，”声调上扬拖长声音，刘夫人缓缓吐出几个字，“那本宫信你一回。”
约定好时间，陈沅兮攥着刘夫人立的字据回到了清幽宫。
推开宫门，孙嬷嬷三人还在庭院里等着。
“夜晚寒气重，嬷嬷怎么也不披上件衣服。”陈沅兮握上孙嬷嬷交叠在身前的手，手心传来凉意，很快又缓了过来。
“老奴不冷，娘娘怎么样了？”孙嬷嬷拍了拍她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我去求了刘夫人，已经为母妃上了药了。”
“刘夫人？”孙嬷嬷不解，“这事和刘夫人有什么关系？”
“只要和皇后扯上关系，就对刘夫人有益，加之母妃没有皇子，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又同样出身富贵，不管怎么样想，都是救母妃最合适的人选。”
刚刚刘夫人虽对母妃出言嘲讽，但细品总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对皇后她瞧不上出身，对母妃却是不满其贵为王女，却沦落至此。
陈沅兮开始相信，没有那张字据，刘夫人也会信守承诺。
孙嬷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公主还没吃饭吧，老奴准备了饭菜，快进来吃点。”
禾雀站在一旁，听不太明白她俩说的话，也帮不上什么忙，情绪正低落着，被孙嬷嬷提起这一茬，马上高兴起来，“是啊是啊，公主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你这丫头，一提起吃就兴奋。”陈沅兮轻手点了点禾雀的额头。
“哎呀，奴婢不是关心公主吗，是吧。”说罢，朝金钗挑了挑眉，寻求认同。
金钗像是在看小孩子，宠溺带着无奈的笑笑，“可不是，这丫头今天快把眼泪哭干了。”
“知道你最关心我了，你们也是，”陈沅兮揉了揉禾雀的脑袋，搂起三人，“陪我一起吃点，你们晚上也没怎么吃下东西吧。”
禾雀的肚子适时响起。
“对吧，禾雀。”陈沅兮特意凑近她些，逗得禾雀不好意思的捂住脸。
清幽宫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轻快。
第二日一早，陈沅兮按照提前说好的时间，准时前往林良人的宫殿，所处的位置正是与清幽宫正对的另一角。
过去一路上经过不少宫殿，还好所处位置偏僻，又时辰尚早，一路上除了一些当值的宫女并未碰到什么人。
“公主。”
林良人的宫殿前已经有两个人在守候了，显然是刘夫人的人，对陈沅兮恭敬行礼后，就打开了砖红色的木门。
屋内刘夫人坐于上首的圈椅上，玉竺站在她右后方，林良人跪在下面，两个奴才站在她两侧。
林良人穿着深蓝色裙裾，头上簪着一只银色步摇，上面嵌着颗蓝宝石，步摇随着头上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细响。
“来了？”
刘夫人一手撑在椅子上，抬眼看向陈沅兮，林良人听到她的话，也回头看了一眼，步摇上的流苏甩到额上，眉眼平展眼角下拉，看着温顺甚至有点苦相，满眼的倦意里却隐隐藏着不甘。
“儿臣见过刘夫人，林娘娘。”陈沅兮双手向前，躬身行礼，随后便走到了刘夫人一侧，林良人对面。
“既然来了，那就由你同她说吧。”刘夫人用手撑着头，整个人懒洋洋的，清晨的一缕阳光照的她瓷白的面容更加透亮。
“是，”陈沅兮蹲下，视线与林良人在同一高度，不解道：“林娘娘怎么跪下了？”
林良人看了眼高坐于主位的刘夫人，不语。
刘夫人替她说道：
“林良人重规矩，非说要拜见本宫，刚想赐座，碰巧你就来了，快，玉竺，为林良人搬个椅子过来。”
待玉竺搬来椅子，刘夫人不忘关切看着她，面露愧疚，“腿没跪痛吧，”没等她回答，又道：“妹妹应当跪习惯了，本宫多虑了。”
表情逐又恢复了高高在上。
陈沅兮心里嘀咕，刘夫人怎么还会怕无聊，这变脸的速度，自娱自乐都能玩上一天。
“林娘娘可知昨日去清幽宫报信的小宫女是哪个？”
直接切入主题，林良人表情滞了一瞬，又很快恢复。
“我怎会知道？”
“可儿臣宫里的小宫女说瞧着面熟，像是您宫里的。”
陈沅兮一边试探一边观察林良人的表情，她虽目光向下，没有太大情绪变化，但能明显看到眼珠在眼睛里转了半圈，睫毛轻颤。
“两宫不常走动，或许是她认错了。”说完，林良人有些不自然的挽了下耳边的鬓发，突然抬眼直视她。
陈沅兮因突如其来的对视，心脏漏跳了半拍，却因站着比林良人坐那高出半个身子，影子投下来，本就带着压迫，很快镇静下来，说道：
“不如将您宫里的粗使宫女喊来瞧瞧？”
字音放在瞧瞧二字上，透着明显的威胁和玩味，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担忧和顺公主那边的情况，加之这次做的不算隐蔽，若皇后及时反应过来，怕是一切都要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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