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记忆回溯的时间似乎很漫长,白光覆下来时,小祠堂轰然倒塌。
鼻息间的木香阻隔了全部的火燎气,谢阮后背紧贴着周邂的胸膛。
男生心跳鼓噪而有力,每一下都落在她振动的脉搏上。
纤长睫毛微动,谢阮缓缓闭上眼睛,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回落。她松开蜷起的手指,莫名有些贪恋体温给予的安全感。
再次睁开眼,他们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
穿过这条寂静黝黑的长廊,走到护士台向左拐,右手第三间病房就是阮栀榆躺了三年的地方。
旧景重现,谢阮感到几分熟悉。
七岁到十岁的每个周末,她从走廊边的小门进入医院,负责接应她的护工会把她送到阮栀榆病房外。
谢阮只能透过那扇狭窄的探视窗远远看一眼母亲,一周一次,直到阮栀榆如花期将至的玫瑰,慢慢凋落,最终死去。
久违的无力感再度涌现,谢阮抬手抹去眼角洇出的湿意,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模糊。
周邂手背一热,意识到自己还没把人放开的同时,发现谢阮哭了。
他默默收回手,老老实实站到谢阮身侧,高大身影略有些局促。
怔了两秒,他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谢阮。
木香悠然落下,谢阮冷不丁被人拥进怀里,眸光微错,呼吸也跟着乱了节奏。
周邂什么都没说,但谢阮知道,他理解了她的近乡情怯,也共情了她的犹豫不决。
耳畔是沉沉的心跳,谢阮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胸前,如同溺水者拼命攥紧了那根救命的绳索。
棉质布料无声漫开一片潮湿,周邂垂眼,虚搭在谢阮肩后的手终于落实,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良久,谢阮气息渐缓,慢吞吞抬头。
男生穿着的那件深色短袖有一小块地方明显又深了些,她盯着那里多看了几眼,头顶忽然响起一声轻咳。
谢阮下意识抬眼。
周邂于是看见了一片迷蒙的雾。
两人短暂对视,紧接着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谢阮摸摸鼻子,“抱歉。”
“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周邂用力闭了下眼,嗓音微哑,“先去病房。”
谢阮点点头,抬脚朝走廊另一端走。
周邂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没走几步发现谢阮好像又习惯性地贴上了右面的墙。
她在害怕,周邂微微拧眉,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慈安医院占地面积不大,比起正规的三甲医院,它更像是专业的私立疗养机构,而且仅面向富人开放。
正因为客户群体非富即贵,慈安医院内部安保严密,护工都接受过严格培训,谢阮因此始终没能找到机会潜入病房里。
他们很快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丝丝缕缕的阴气从一间紧闭的病房内渗出来,在门前团成一片浓郁阴暗的黑雾。
谢阮脚下一滞,随后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以往这扇门是打不开的。”她抿抿唇,声音低落,“现在有机会打开,反而有点不敢。”
小时候拦住她的门已然成了扎在心底的一根刺,谢阮迟迟没有按下门把手,游移的目光穿过门上狭小的玻璃窗,窥见病房里阴气缭绕,阮栀榆深陷在浓雾中,与纠缠不断的黑线融为一体。
少顷,手背覆上另一只手,周邂虚拢住她的手,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他轻轻推了谢阮一把,“我陪着你,别怕。”
别怕,耳畔低喃与落水前的耳语瞬间重合,谢阮扭头,看见周邂就在她身后。
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只要她回头,便能发现他一直在。
去吧,周邂朝她比了个口型,像是鼓励。
谢阮别过脸,一步一步走向病床。
病床上,阮栀榆似有所感,微弱的声音穿过病房周围冤魂歇斯底里的啸叫,隐隐带着几分不确定,“元元?”
“是我。”谢阮摸索着抓住她的手,重复道,“是我。”
阮栀榆喃喃,好像说了什么,谢阮听不清,她只能从不断挣扎的黑气中感受缠绕在母亲魂体上的痛苦。
有几缕黑线试探着接近谢阮的指尖,周邂轻啧一声,屈指打出一绺幽绿的暗芒,黑线还未碰到谢阮便蠕动着退了回去。
他安静地倚着门框,视线落在谢阮侧脸,看她激动、担忧、惊喜、惊恐。
明明眼角眉梢都是挥之不去的哀伤,却依旧竭力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脆弱又坚韧,像枝头摇摇欲坠的花。
雾气减淡后,阮栀榆恢复了一点理智,她艰难伸手,指尖穿透浓雾,轻轻碰了碰谢阮的脸颊,“元元已经长这么大了。”
谢阮吸了吸鼻子,顺势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沉沉地嗯了一声。
长时间的封禁几乎耗死了阮栀榆,她的魂体苍白近乎透明,谢阮张了张嘴,想和母亲说会儿话,又怕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
阮栀榆好像看出她的窘迫,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朝门口的周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很抱歉把你拉进来。”阮栀榆转向谢阮,“但听小周的意思,你已经是第二次生魂离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谢阮闻声一愣,惊讶于她对魂场一事表现出的熟悉。
“普通人进入魂场的可能性非常小,更不要说你连着进来了两次。”周邂补充道,“如果不是八字特别轻,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阮姨否定了这个可能。”
八字?谢阮一头雾水,“为什么?”
阮栀榆阖眼,“因为我和你互相换过命。”
-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黎津上层联姻十分普遍的年代,阮栀榆和谢延旻却是自由恋爱。
谢延旻年长她几岁,初遇时,阮栀榆刚上大学,还只是美术学院里一个小有天赋的学生。
黎津的贵太太们平日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喝茶赏花,摸牌逗猫,偶尔兴起也会附庸风雅逛逛画展,拍下几幅看起来像是悲怆文学杂糅着抽象元素的写实风格油画回去挂起来。她们并不在意画作的美学流派,或是画家想要表达的内容,成交价格才是她们想要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珠宝太俗,万中无一的孤品更雅。
谢延旻因此来到黎津新开的一家美术馆,替谢母买一幅画。
这间美术馆从上空俯瞰,形似飞鸟,建筑设计稿据传是由津大建筑系和隔壁美院共同完成。作为江盛地产的千金、艺术设计专业第一,阮栀榆自然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项目组有她一席之地,揭幕仪式自然也邀她出席。
展馆中同时收录有美院学生的作品,阮栀榆后来回忆起在自己毕设展柜前遇见谢延旻的场景,总禁不住感叹命运的神奇。
成熟稳重又英俊多金的男人在社交方面多少有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谢延旻谈吐不俗,耐心地陪她从文艺复兴聊到后现代艺术,并且对阮栀榆想要名垂画史而非继承江盛做一个商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体谅与支持。
恋爱顺理成章,婚礼更是水到渠成。
两人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谢延旻向她求婚了,烛光晚餐配上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尽管仪式老套,但阮栀榆仍然为此心动。
她摸了摸手指上流光溢彩的钻戒,笑着抱怨,“我还是更喜欢白玫瑰。”
长禄山下的谢宅因此得到了一次扩建,后花园里多了一座种满白雪山的玻璃花房,谢延旻甚至贴心地布置了绘画材料。
谢延旻许诺,“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然而阮栀榆还未毕业,父母便双双意外离世,偌大家业无人支撑,是谢延旻帮她稳住了风雨飘摇的江盛。
用的却不是未婚夫的名义。
谢家对外声称收养了阮栀榆,他们是名义上的养兄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谢延旻从没打算和我结婚。”阮栀榆牵唇彻出一个难堪的笑。
她和谢延旻只在谢家人的见证下办过婚礼,因为那一次传统的中式婚礼是某种仪式的重要一环。
婚仪是契约,鲜血也是契约。
而比起谢家藏在后山祠堂里的秘密,谢延旻的婚外情更早暴露。
没有结婚证,阮栀榆连质疑对方的立场都不够充分,丈夫的婚外情令她长久沉浸的爱情世界瞬间崩塌,如同滋养玫瑰的泥土倏然裂开,露出表层下看似平静的沼泽地。
她像正在衰败的白雪山,迅速失去了原有的生机。
阮栀榆不是不想离婚,没有一纸文书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但江盛在谢延旻的运作下已然与谢家的产业密不可分,更重要的是,阮栀榆怀孕了。
“太不合时宜了。”阮栀榆眼底划过几分愧疚,“我本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消息被医生泄露给了谢延旻,再然后我就被关进了谢宅,直到你出生。”
她以为自己的价值已经被利用殆尽,当谢延旻表现得非常急切甚至提出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阮栀榆本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可惜我那时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谢延旻发现我有自杀倾向的时候,带我去了一趟后山祠堂。”阮栀榆艰难地握住谢阮的手,声音轻了许多,“有些话活着的时候不能说,死后想说又找不到机会了。”
小祠堂里摆放的牌位往前可以追溯到谢家还在南方的时期,数量不算多,但凡是在列的,全都是谢家嫡系。名字以谢姓开头的本家人,牌位皆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入赘或是嫁入谢宅的,则一般不会被放入祠堂。
但谢阮隐约记得,在梦中曾见过阮栀榆的牌位。
“不,那不是我的牌位。”阮栀榆侧眸看她,“换命前,木牌上刻着你的名字。”
谢阮不知道,小时候谢延旻对外一直宣称她是养妹的孩子,后来阮栀榆病逝,谢家收养了她的女儿,更名为谢阮,以示谢家和阮家的渊源。
“实际都是面子工程,所图不过是江盛,和……”阮栀榆说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和我的生辰八字。”
羊:累die……最近身边好多朋友感冒生病了,年底了大家注意休息和保暖喔[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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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阮栀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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