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征醒来是在自家的床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却莫名感受到透骨凉,他揉揉眉心,想起方才做的噩梦。
几日不见的姐夫死在一口巨大的朱红箱子里,形状惨烈,流不尽的鲜血从箱底汩汩渗出,蜿蜒到自己脚下,而后又爬上双腿,像被拖入泥沼,挪不开丝毫。
周桓征叹了口气,心道,连日寻不见姐夫,竟被怪梦魇住。
他下了床,收拾利落准备上值,脑中还在盘算着几处地方未寻,才走到院子,正巧听到有人叩门。此时天光虽亮,但时辰尚早,露水都还轻挂在枝叶上。
周桓征打开门,瞧见是捕役房新进的小兄弟陈文。陈文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周哥,你起了?”
“你怎么过来了?”
两个脱口而出的声音叠在一起,周桓征从话里品出一丝不对劲,却说不上具体原因,语气就不自觉带点审问意味:“嗯,去上值。你来找我?”
周桓征的脚还没迈出去,便被陈文猛地堵住,拦在门里。
由于举动过于突然,陈文挠着后脑勺,慌张道:“其实是成大人叫我来的。哦,他还嘱咐说让你休几天假来着。”
陈文被周桓征盯着,内心本就发毛,挺正常的一句交代,说出来偏偏泄了底气,不知道成县令为何叫他来走这趟差,还不准周桓征知道此行的目的。
周桓征见他古怪行径,心中疑虑更盛:“我昨日才休沐过,大人怎会又放我假?”
陈文赶紧解释道:“昨日?大人的命令我哪敢乱传,周哥你这几日辛苦,我们兄弟也都看在眼里,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纵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真的该休息休息。”陈文拉着周桓征要往院子里去,正看到乔昭昭端着一碗药从厨房出来,全身素白,像尊救世菩萨,他立刻喊道,“乔姑娘!这儿!”
乔昭昭看见在门口拉扯的两人,径直走到周桓征面前,神色淡淡道:“小舅,先把药喝了。”
周桓征心中存了万千疑虑,也在一口干尽苦药以后才问出来:“这是什么?”
乔昭昭:“安神汤。”
乔昭昭收了空碗,看着陈文欲言又止,陈文抢先一步开口道:“乔姑娘,成大人叫我来找你的。”
同样的话换个人再说了一遍,周桓征就算是傻的,也能听出来有问题。
但陈文好像真就当他是个傻的,直接朝旁边跨出三大步,然后冲乔昭昭招手,小声道:“乔姑娘,借步说话。”
乔昭昭看了一眼周桓征,又看了一眼陈文,摇头道:“你直说吧,这事瞒不过小舅,他迟早会知道。”
周桓征本就因为寻人烦闷的心一阵狂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在脑海里把各种可能都过了一遍,寒意从指尖涌上了背,于是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想起开门时陈文的惊讶模样,仿佛找乔昭昭才是今日登门的缘由。
陈文犹豫着是否开口。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露水从叶上滑落到地的声音。院中三个人相互对望,乔昭昭神情淡淡,陈文左右为难。
周桓征面色凝重,不由心想,是何时疏忽了,才被当成鼓里的傻子。
周桓征沉声道:“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陈文两眼一闭,声若蚊蝇道:“临县的仵作到了,因为乔姑娘是初检,成大人请乔姑娘陪同复检。”
周桓征眉头皱起:“检何人?县里有命案?”
这下轮到陈文犯疑了,但周桓征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陈文:“乔、乔仵作啊。周哥你别吓我,昨天尸体还是你先发现的。”
话音刚落,周桓征的心口骤然被了掀开一块堵塞的大石,一些分不清梦境还是记忆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着圈放映,一如昨日雨中冲刷的血气,不断刺激着他,提醒他又一次失去亲人。
而后,案件审理了三日,海陵县的城门以缉凶为由也关了三日。
除了第一日乔昭昭去复检外,再没让乔家人参与进案子里。
……
孟茹棠穿进这本小说的时候,刚写完案件审判的结果——县令成甫阁只将自杀结果公布。周桓征因为不相信乔连自杀,坚持要求重审,乔昭昭作为男主的挂件侄女,也深信父亲不会以此番极端方式寻短见。二人在县衙门口遇到了刚从牢里释放的女主姚思悦,以及被客客气气请出来的时憬淮。
姚思悦有大小姐的心气在,抢先一步跃过时世子跟前的火盆,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掏出腰间马鞭,折身几步绕过衙役,一鞭又一鞭抽在鸣冤鼓上,动作行云流水,像演练过一样。
时憬淮慢悠悠地跨过火盆,然后拍了下身边的衙役:“愣着做什么?有人鸣冤,还不快去找成大人。”
待成甫阁在堂上坐定,他看着堂上的四人,说不出的疲惫——这三日,没少被他们闹得头疼。
他先叫人把周桓征与乔昭昭二人领回家,姚思悦却不依,成甫阁揉着太阳穴,无奈道:“鸣冤鼓不是儿戏,你究竟状告何事?”
姚思悦跪得身板笔直,正色道:“民女姚思悦斗胆,一告县令成甫阁不辨真相,潦草结案,蒙蔽百姓。二告乔家坏扬威声誉,藏尸镖箱。三告海陵县与恪安侯府官官相护,枉法取私,草菅人命。”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海陵县还从未有民告官,似这般勇气,莽撞无畏。
姚思悦说完朝成甫阁一拜,公堂寂静无声。除了时憬淮坐在太师椅上玩扇子,开开合合,极有节奏。
过了半晌依旧无人言语,时憬淮起身笑道:“早知道就不跟来看热闹,现在我也成被告了。”随即收起折扇,朝着眉头皱成苦瓜的成甫阁,难得正经道,“成大人,快审吧。”
旁听的周桓征与乔昭昭也双双跪下,请求成甫阁开卷重审,为乔家昭雪。
一个个像要逼成甫阁不审不行的架势,他叹口气,继续揉着太阳穴,问道:“乔昭昭,此案初检是你验的,复检你也在场。乔连的死因在尸格上填的详细明白——尸身无明显外伤,只有左手腕两处致命刀口,由外向内切割,伤口皮肉卷缩,他口内腹中也皆无中毒痕迹,定为箱中割腕自杀有何异议?”
乔昭昭:“无异议,只是我父缘何自杀,又因何在扬威镖局的镖箱里,桩桩件件皆未明了,还请大人再细审,还我父一个公道。”
成甫阁:“具体案件细节我已上书成文发往帝京,无需再审。姚思悦,据本县所查,乔连在进入海陵县的地界前,便已在镖箱中,至于是他自己进去的,还是什么人把他关里面的,我海陵县无权过问。此次我当你年幼不识我朝律法,误击鸣冤鼓,你说的三告,我也当未听过,速带镖师们离去。”
成甫阁说完,再一拍惊堂木退了堂,人也跑得麻利。
不到片刻,大堂撤了个干净,就剩下状告的四人。
姚思悦站起身,朝乔昭昭递过鞭子,乔昭昭被拽着站起,于是道了声谢。
周桓征连忙拉开乔昭昭,并挡在身前道:“姚姑娘,乔家如今独剩我外甥女一人,你有什么怨气冲我周桓征来,莫为难他人。”
姚思悦收回鞭子,挑眉道:“我只认事实,而且三告并非全然针对你们。”
时憬淮笑着插嘴:“还有我。”
姚思悦置若罔闻,继续道:“诸位可能不知,我扬威镖局立业百年,在江湖中一直以信义为存,如今不但运送进京的寿礼尽失,还出了……”姚思悦看了眼乔昭昭,把一些话咽了回去,“我所求不过一个真相,只要有一点可能性,我都会怀疑。”
时憬淮恍然大悟,笑道:“是了,你怀疑本世子让你运的就是个死人,所以要告我。只是恪安侯府与姚家无冤无仇,与乔连更是素不相识,何必费大劲设这个局,还把本世子牵扯进来,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姚思悦道:“认不认识也不是世子说了算。”
时憬淮微微颔首,似乎同意姚思悦的话,继续道:“当然,姚姑娘的怀疑很合理,毕竟本世子也确实不知道要运的是个什么东西,若是一早被镖局换成个大活人塞进去,不是没可能。”
周桓征见时世子人不太靠谱,话却有些道理。在海陵县这样的偏远地界,寻常人家就只在传闻里能听到恪安侯与扬威镖局的名头。大人物间的斗法,谁又能知晓用何种鬼魅雷霆手段降临在小老百姓的头上。
乔连失踪便多有蹊跷,更别提死在扬威镖局的镖箱里——人在箱中行了一路,镖队竟无一人察觉,着实可疑。
姚思悦听完觉得越发不对劲,原本怀疑的对象,被时憬淮三言两语调转了矛头,扬威镖局隐隐成了加害的一方。她眼中凝结出的敌意,就差化成飞刀,扎向损伤镖局声誉的祸害身上。
那个祸害似乎感觉不到,依旧笑呵呵道:“与其在这你猜我,我猜你的,不如一起去探探这案子的底,看看我们里面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而后,时憬淮摇着扇子,踱步出了县衙大门,钻进他那辆富贵逼人的马车,心安理得等着姚思悦来驾车。
姚思悦随后出门,安排着镖师们先行回镖局,等吩咐完,她敲响了时憬淮马车上掐金镶玉的窗牖,小声道:“你刚才的主意,我也同意了。”
周桓征与乔昭昭还在衙门口说些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马鞭擦着周桓征的马尾辫,直直撞向鸣冤鼓。
时憬淮听到鼓声,探出头来,急忙朝几个衙役连连摆手道:“这次我不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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