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战不过是场闹剧,没跑多远,容栩就被抓了回去。
还是同样的木房子,只不过看守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八个。
当夜,容栩被押往前山。
山深处烛火通明,一条石子铺成的甬路通向小楼,楼外匾额高挂,写着“山神殿”三个大字。
这名字虽气派,外表却只有一排瓦墙环护,倒不奢靡。
殿内人数众多,个个凶神恶煞,像梁山上的江湖豪客,又像地府里的十殿阎罗。他们排成左右两列,视线皆落在容栩身上,看他头发散乱,白衣脏污,狼狈又失态的模样。
在他们当中,有一人五大三粗,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容栩一眼认出是那名大胡子,是他一刀砍杀了商队头目鲁辽,将自己打昏,又把剩下的人掳上了山。
或许是长相凶恶,容栩不敢多看,他被押在大殿中央,受尽众人的冷眼与指点。
大殿上方的席位是空的,显然主人还没到。
此时,人群里走出一人,他手里摇着扇子,有些许浪气,风度翩翩,与众人气质不符。
盛观停至容栩面前,用扇子抬起他的下颌,语气轻薄道:“你就是要进京赶考的举人?长得倒是不错。”
容栩低眼,默不作声。
盛观合起扇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胆量不小,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冒雨逃跑,怕不是活得腻了,想自寻死路?”
容栩依然保持沉默。
“大少主问你话呢!”
盛观身后走出一人,贼眉鼠眼,他飞踢一脚:“少在这装聋作哑!”
容栩被踹倒在地,硬是忍痛站起。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盛观见此,转身面向众人,“趁着父亲未到,诸位倒是先说说,眼下该怎么处理此人。”
“这毕竟是名书生,寒窗苦读数年,要是死在咱们这儿,实属造孽啊。”
“造什么孽!既然他是去天京城参加会试,那就是朝廷的走狗,罪不容诛!”
“可江湖有言:不抓学士行医,不把他放回去,只怕有辱山头名声,坏了行里的规矩。”
“要我说就杀了,对外讲是被山里的猛兽吃了,这样谁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殿内众说纷纭,一时没个主意。
刚刚踹倒容栩那人走上前,故意压低声音道:“大少主,依我看,此人不能留。”
盛观好奇道:“说来听听。”
“寨主心善,等一会儿寨主来了,必然是要放人的,此人乃是二少主带人抓上山的,要是人死了,以后朝廷找上山来,那麻烦就是二少主的,寨主定会因此迁怒于二少主,我们再把二少主推出去,这不正是您除掉二少主的好机会吗?”
盛观收回扇子,得意一笑:“办法是好,只是不知该以何种理由?”
“大少主,只要咱们一口咬住他身份不明,不论事后寨主、二少主,或者其他人说什么,咱们都占上风。”
盛观会了意,用扇子一敲此人头顶:“论出鬼点子,还是你田圭在行。”
田圭卑躬屈膝,满脸狞笑。
“住口!”盛观打断殿内喧嚣,面朝众人,“此人一无伴读,二无钱粮,身份成谜,来路不明,万一是朝廷内应,假扮书生,里勾外连,诸位皆得陪送性命。如此之人,理当尽快处理,来人!”
容栩大惊,惶恐之余,几名大汉冲上前来,将他按倒在地。
尽管用力挣扎,可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盛观俯视地上的人,像看一只蚁虫。
“杖杀!”
话音未消,棍子便从天而落,一下下地打在后背与侧腰。
身上本就有的伤疤再次裂开,汗水一过,痛得钻心。
容栩紧咬牙关,一声也没喊出。
屋内持有反对意见的人将要开口,却被田圭死死一瞪,吓的连话也不敢说。
盛观打了声哈欠:“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等等!”
一声令下,有一人站出人群。
棍子停住,容栩喘着大气,他微微抬眼,瞧见此刻出声的人,正是那名大胡子。
“既然这人是二少主命我绑上山的,是生是死,也该交由二少主来定夺。”
“元枞!二少主此刻在后山受罚,哪儿来的空闲管这事?”田圭抬手一指,“你这是不把大少主放在眼里吗?”
“即便现在管不了,二少主明日也管得过来,”元枞豪横道,“大少主,还请您先把人给放了,听一听二少主的意思。”
“你真是目中无人,竟敢命令起大少主,”田圭冲上前来,“连二少主都要尊大少主一声长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速速退下!”
元枞环顾众人:“就算二少主无权管辖,这里的主人也是当家寨主,寨主即刻就到,要杀要剐,那也得等寨主亲自来说!”
田圭还要争辩,盛观示意他不要再说,负手而立,道:“元枞说得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等父亲来了再谈。我知道你是军营里的旧部,又在花寨住了许久,心里向着仲岭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以后公事公办,元枞莫要再带私心。”
“伯川是在说谁夹带私心啊?”
大殿之上,有一人身穿蟒衣,从长廊内走来,他眉目凝重,神态略显憔悴。
这架势不难看出,这就是浮玉山的寨主——盛岳。
场子一时安静,所有人躬身问好。
盛观道:“回父亲,此事您莫要怪元枞,他只是一时护主,没能辨清罢了。您本就身体抱恙,还是要早些歇息才是。”
被参了一本,元枞脸色难看,刚要辩解,又被田圭避重就轻,扯开了话题。
“寨主,这就是那中了乡试、上京参加春闱的举人,却被二少主坏了规矩,抢上山来,结果还不好生安稳地呆着,跑进山里,让弟兄们抓了许久,殿内正讨论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盛岳清了清嗓子,声音浑厚,却有些无力:“讨论结果如何?”
盛观回道:“还未有定论,正说要让父亲定夺。”
盛岳裹紧衣裳,咳了两声,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容栩,瞧见他满身伤痕,想来刚刚是挣扎了一番。
“按老规矩,养好伤后送些盘缠,放下山吧。”
“父亲莫急,”盛观抱拳道,“您看他衣衫破烂,无依无靠,连个书童也没有,谁知道他是不是以假乱真,冒名顶替了别家举人,既然身份不明,那么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
“是啊寨主,”田圭接过话道,“即便此人真是书生,就这样传出去,说咱们抓了个学士,坏了浮玉山的名声,恐怕以后要被万人鄙夷啊。”
除此之外,殿内再次嘈杂。
“要我说绑都绑了,干脆一刀杀了,以免留有后患。”
“就是就是,不杀也行,这书生面相姣好,捆在山上当个娈童,让弟兄们都爽爽。”
容栩捂着发痛的后背,用力起身,正对上盛岳的目光。
盛岳也瞧见了他的相貌,觉得隐约熟悉,便问道:“你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可有信物自证身份?”
元枞一推容栩:“回寨主的话!”
“元枞,不可无礼。”盛岳中气不足道。
容栩打了个趔趄,站直身子。
在场的人都看向容栩,却等不来一句回答。
盛岳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开口,那我只能命人搜了。”
说完,他一挥手,示意了个眼神,
元枞会意,一把打开了书箱。
容栩想要转身护住,却被其他人再次按倒在地。
元枞也起了疑:“你这么在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与此同时,书箱被翻了个底儿朝天,里面除了书籍衣物、口粮盘缠外,只剩两样东西:
一碑灵位,一面考旗。
田圭带着嘲味儿朗笑道:“你就带这么点盘缠,怕是春闱还没到,先要饿死了吧。”
元枞扯出考旗,上面的印痕是朝廷独有的,所有进京的举人皆有一面。
看来考生的身份是能确定了。
考旗中夹带着一张黄纸,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元枞捡起黄纸,抻展一瞧,这是考生的户帖,是参加会试的凭证。
容栩挣脱束缚,从地上慌乱爬起,抱住了书箱。
田圭见状,嘲笑道:“瞧瞧,谁稀罕你那点破口粮似的,我家的黄犬都不像你一样护食。”
众人皆开口大笑。
言语刺耳,容栩心中酸楚。
当看到户帖上姓名和户籍一栏时,元枞顿时变了脸色。
“你叫容栩,来自良渚?”
话音刚落,整个山神殿再度沸腾,每个人脸色除了惊愕,只剩讶异。
盛岳拍案站起,怒咳声回响大殿,众人这才保持安静。
容栩茫然无措,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盛岳身上的蟒衣垂落于座,他甚至咳出了血。
“你、你父亲可是,可是良渚知府,容申?”
容栩呆住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田圭这才了解了盛岳的反应,见缝插针道:“容申那狗贪官,私底下受贿了多少赃货,咱们只劫了他一次,他反倒记上仇了,年年都带官兵上山侵扰我们。寨主,您和他可是世仇,这回他儿子落到您手中,必须下马作威,杀了他让良渚知道,浮玉山是不好惹的。”
元枞辩解道:“寨主,若是这书生真的是容申狗贼的儿子,又怎会连匹马、连个书童都没有?何况他就这点盘缠,都不够容申一顿饭钱。”
田圭反问道:“即便不是亲生的,那也是容申的旁支宗亲,良渚城就那么大,又有几家姓容的会去读书做官?”
殿内众人纷纷同意,一致决定要杀鸡儆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容栩看向他们的眼神,目光凶悍,神情狞恶,一个个像是要吃了自己。
但杂言进不了耳,他只死死护住书箱,里面的东西似乎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盛观一甩扇子,道:“父亲,咱们寨子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滥杀无辜,这回却抓了个书生,坏了规矩,即便父亲您不惩处仲岭,那也绝不能放过这书生,更况且这书生还偏偏是容申的坏种,还请父亲下令,即刻将人处死,以报这些年来,因容申而丧命的寨中兄弟之仇。”
若说刚才要杀他是为了牵制盛闻,盛观这一回杀他便是为了报仇雪恨。
此话一出,众人的气焰越来越高,声势像发现一只兔子的狼群,恨不得一人一口将其碎尸万段。
愤恨的怒意如潮水袭来,淹没了整座大殿。
容栩举足无措。
元枞本想说点什么,只可惜自己不在理,什么也说不了。
盛岳擦干嘴角的血,眉宇凝结,迟迟不下决定,似乎有难言之隐。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回音绕梁,像一把浴火长剑,直指胸口。
突然,盛岳急火攻心,向后一倒,瘫在了椅子上。
殿内瞬间混乱,盛观立刻道:“去寨子里叫大夫过来,快去!”
盛岳被婢子抚着心口,两眼紧闭,随后被抬进了内室。
“父亲本就身体不好,这么点小事还扰他半夜前来,”盛观一指容栩,“拖出去,乱棍打死!”
几名大汉再次将容栩扛起,扔进夜色中,此刻再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
棍子再次落下,容栩疼得紧咬牙关,血色染红白衣,像怒放的雪地红梅。
容栩终是没能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风止雨停,夜色初霁。
一弯蛾眉月挂在南空。
这章出现的人有点多,但人际关系很简单!
寨主盛岳俩儿子:盛观(伯川),盛闻(仲岭)
盛观的人:田圭;盛闻的人:元枞
容栩他爹:良渚知府容申
浮玉山篇的主要人物差不多就这些了,但天京城篇还有一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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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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