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姓王?”皇帝忽然转换话题。
王岳低眉顺眼,由着突然转性的皇帝绕他环视,一副不动如山的沉稳模样。
“你…是从前太原王家人?”宋晚星抱臂,循着从前暴君的记忆道:“洛阳之难后,我朝南迁,太原王氏追随皇家,辗转入长安,其中流落在外者不少。”
王岳笑了笑,垂眉耷眼,恭敬有加:“回官家,奴婢的确是流落在外的旁支,王氏先祖护龙有功,文帝赐异姓宗亲,封地江东吴郡,如今做些采买生意。托官家鸿福,在江东有些名气。”
皇帝又说:“记得朕初即位时,门下省侍中还是王太傅,说是他感念江东莼羹鲈脍,辞官归隐,回了江东,不再出仕,一晃,多少年了?”
“回官家,”王岳恭谨地扣着腰身,“官家继位十载,太傅归隐,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么……”皇帝狭眸,话锋陡转:“你贴身伺候朕多久了?”
王岳不卑不亢,扶起衣摆跪了下去,叩首道:“回陛下,晋康元年奴婢入的紫宸殿,已有十年。”
一旁的谢霁宣目睹了这一问一答,猛地琢磨出不对味儿来。
皇帝似乎没有从前那般昏庸,他可能已经察觉到,这个王岳背后另有深意。
当年幼帝即位,母强子弱,太后一党大权在握,清河赵家、颍川章家随之扶摇而上,谢家因为掌管军权,赵章奈何不得,至于现在的江东王家、临安顾家,在短短十年间,备受打压,两姓族人行事愈发谨慎,力求自保。
如今看来,当初王太傅位极人臣,仍然选择辞官归隐,急流勇退,多少是很有些先见之明在身上了。
江东远离长安是非之地,王氏盘踞在那里,俨然已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也得益于王太傅的经营,眼下王家的光景,比其他两家好了不少,谢家满门抄斩,顾家维持中立,只有王家说两句话,朝廷还会听一听。
而这个王岳,极有可能,就是王太傅举家离开长安,不再涉足官场后,安插在宫中的一枚眼线。
皇帝负手而立,拉低视线瞧着伏首磕地的王掌事:“朕今日,什么也没问过。”
王岳恭谨地回答:“奴婢也什么都没听见。”
“去把钥匙拿来,”宋晚星伸手一指旁边看戏的谢霁宣,“他那般模样,朕如何与美人亲近?”
王岳:“……是。”
谢霁宣一脸风平浪静,竟意外地配合皇帝演戏,一副乖觉等安排的样子。
很快,王岳就把藏在寝宫龙床枕头下的钥匙拿过来了,他双手奉给皇帝,对于这件事的妥当与否,不再置喙。
宋晚星心里清楚,这个王岳不简单,自己的变化肯定瞒不过他。
毕竟王岳在暴君身边侍奉十年,没点本事,不可能历经十年而不倒,王掌事必然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暴君就像换了个人,王掌事应该是最清楚的,但他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任何出格举动,就说明,王岳并不抗拒这一点,皇帝心性变平和、不再肆意滥杀,看王岳的表现,应该是乐见其成。
这也就说明,王岳本身,尚有良心,可以拉拢。
宋晚星伸手拿起钥匙,漫不经心,佯装随意地问道:“王掌事,何时去慈安宫拜见?”
王岳弯身跪下去,谦谨恭顺:“回官家,太后体谅下人们,免了晨昏定省,入夜亥时三刻拜会了,自可退去歇息。”
“哦…掌事辛苦。”宋晚星把玩手里的铁钥匙,在囚牢里浸淫久了,有股子血腥气。
他弯身扶起王岳:“就有劳掌事,代朕问母后的安。”
“官家孝心,奴婢自当记着。”王岳答得也谨慎。
说完了正事,宋晚星想起似的问:“王掌事,朕的后宫,真有佳丽三千?”
王岳心里直犯嘀咕,您老人家不是最清楚么,有男有女,有未婚有已婚,主打一个荤素不忌、雨露均沾,连谢家的少将军都敢揽入宫中。
腹诽归腹诽,王掌事还是尽心竭力地帮他数了数:“回官家的话,仔细算来,宫中三千人当是住不下的,不过,陛下初通人事后,年年的选秀都没有落下,宗正院里的牌子,也有百人之多。”
“……”想过很多,没想过有这么多,“那也实在是太多了。”
宋晚星虽然喜好美色,但不喜欢人太多:“真要这么多人,吵嚷得很,挑个时候都让朕看看,瞧不上的就赐花送出宫去,各觅人家吧。”
王岳心道这人真是转性了,他躬身应下:“是,不知陛下何时传召后宫侍寝?”
宋晚星眼角余光瞥过谢霁宣,主角同志正襟危坐,事不关己,对皇帝与掌事太监的对话充耳不闻。
“……”恶意当场泛滥,皇帝那张容貌姣好的脸上露出笑意,眉眼微弯,光彩夺目:“这两日朕新得了谢将军,正爱不释手,**苦短,刚才说的事情,过两天吧。”
谢霁宣眼神骤变,恶狠狠地盯住他,宋晚星扭头,假装没看见。
这性子转是转了,又转回去了,王岳不便多言,退出去招呼御膳房做午饭了。
人一走,狗皇帝立刻原形毕露,提拎着钥匙溜达到谢霁宣身边,绕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显摆。
那钥匙串在他手里摇得哗哗作响,但一点给他解锁的意思都没有。
谢霁宣面无表情。
暴君在他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印象,愚蠢、好色、昏庸无能、色厉内荏,而且生性残暴,视他人性命如蝼蚁草芥,加之杀父之仇、举家之恨,没当场把这昏君咬死,都算他恪守天地君亲师的礼教,对皇帝说到底有三分忠义。
他自认为自己是沉得住气的人,然而到了狗皇帝面前,要么上嘴咬,要么冷眼相待、反唇相讥,只要昏君不痛快,他就快慰得很,如此莽撞行事,实在不应该,于复仇大业无益。
光是这么想着,谢霁宣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由得这蠢皇帝胡闹。
然而狗皇帝跟察觉到他心思似的,把钥匙摇得更卖力了,丁零当啷,就在耳朵边上一阵阵地刺激他。
简直忍无可忍。
谢霁宣猛地掀开眼帘,抬头望向不知好歹的昏庸皇帝,寒声道:“陛下若是刻意为难,大可赐臣一死。”
“哟哟哟,”宋晚星闲着没事就想逗他,“生气啦?破防啦?主角不是都有超强忍耐力吗?”
谢霁宣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宋晚星搬了张板凳,在他面前坐下,把谢霁宣从头打量到脚,摇晃手里两把钥匙,决定先谈条件:“我对男人没兴趣。”
谢霁宣:“…………”要不是你后宫那么多男宠,我真信了。
宋晚星看他那怀疑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转动眼珠,斟酌言词找了个借口:“我大病初愈,愈发感到人应该顺应天势自然,男女结合,阴阳有道,方为正途。朕目下无心龙阳之好,对你这样硬邦邦的男人更不感兴趣。”
谢霁宣轻挑下颌,轻蔑地说:“那么陛下召臣入宫,只是为了死在臣手上?”
确实,宋晚星心想,但还不是现在。
他忽然伸手,谢霁宣立刻警惕:“做什么?”
宋晚星拉住他的双手,顺着铁链子找到锁头,两把钥匙挨个试了试,帮他解开枷锁。
皇帝若无其事:“少管我的事,管好你自己。”
“……”谢霁宣哽住,天杀的狗皇帝竟然还回怼他。
“难道陛下别有所图?”谢霁宣不相信他会有这番好心,召他入宫竟然不是为了侍寝,当初暴君那色眯眯的猥琐模样,至今历历在目。
“有。”宋晚星取走他手腕间的铁链,还挺沉,他把链子扔到一边,抬头望向谢霁宣。
“我要你陪朕演一场戏。”
“什么戏?”
皇帝眨了下眼睛:“假装你被迫承宠。”
谢霁宣豁然起身,怒火顿起:“士可杀不可辱。”
“……都说了是假装。”宋晚星仰头与他对视:“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好歹是主角。
谢将军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他虎头虎脑地站起来,又咬牙切齿地坐回去,不甘心道:“臣请问陛下,为何如此?”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因为我对你不感兴趣,但有人希望我对你感兴趣。而我现在还不能得罪那个人,懂了吗?”宋晚星摊开双手。
主角突然智商掉线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谢霁宣将信将疑:“陛下,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嗯,”宋晚星坦然承认,“我讨厌有人凌驾于我之上,而我才是皇帝。”
谢霁宣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话都说这份上了,谢将军不得不委婉的提醒他:“如果你指的是慈安宫,皇帝陛下,刚才你在王掌事面前那一番反常举动,已经足以令她生疑了。”
“我相信王岳不会告诉她。”宋晚星笃定。
谢霁宣挑眉:“为何?”
“我的改变,王掌事是最心知肚明之人。但他依然提醒了我,太后送来的药,它的药方我是看不见的。”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药方里的药材对我不利,太后不会让我知道。王掌事在提醒我,那碗药,非是良药。”
谢霁宣现在是真相信了:“陛下,当真今时不同往日。”
“朝局改善,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宋晚星摊开手,另一把钥匙在他手里。
“你答应吗?谢将军。”皇帝抬起下颌,倨傲地问道。
谢霁宣盯着他,半晌,轻轻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