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星秀树懒散地靠在墙上,单手敲击屏幕。楼下桑原慎也逼问高沢的声音冷冽,隐隐约约传到耳边。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猥亵寺尾彩芽的?”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切回和小木伸司的聊天界面。
小木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在邮件里把案件的来龙去脉写的很清楚,自然也包括他和桑原慎也的猜想。
他从平板的叙述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与楼下的男人合二为一。
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响声。诸星秀树侧过头,看见抱着小熊玩偶的高沢凛。
“你们会抓走我爸爸吗?”她问,杏核一样的眼睛大而圆,既天真又无辜。
诸星秀树唇角仍带着笑,反问:“你希望他被抓走吗?”他的视线扫过她细瘦的手臂,落到手背上还泛着一点红痕的伤口上。
伤口呈细长条状,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划伤的。
高沢凛更紧地抱住毛茸茸的玩偶,似乎想将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的绒毛里。那是一个明显的防卫动作。
“我不知道。”高沢凛沉默了一会,喃喃地说。
“不,我觉得你知道。”诸星秀树将手机收起来,直起身子俯视着瘦弱的女孩,“你很清楚你父亲都做了什么,不是吗?”
高沢凛仰头看他,轻轻歪过头,宛如孩童一般天真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成人的妩媚:“你在说什么,叔叔?”
“寺尾彩芽偶尔会来你家借住。”诸星秀树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她会住在哪?小凛,你的房间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拨动的琴弦,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魅力。高沢凛被困在他用声音织就的温柔中,下意识道:“不,在我隔壁的客卧。”
诸星秀树抬眼一扫,高沢家二楼的房间呈一字排开,主卧居于最中,然后就是高沢凛的卧室,再旁边才是客卧。
“于是每当她来住的晚上,你躺在自己的床上,能听见你父亲的脚步声。”
高沢凛看着他,思绪却被带回到那些夜晚。夜那么深,那么黑,只有一点灯光顺着门缝流进来。她躺在床上,能听见爸爸的脚步声。
她熟悉那声音,就像是幼鸟破壳后,即使在挤满同类的巢中,也能准确分辨出父母的鸣叫。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缝的灯光一闪一灭。她满怀期待地睁大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听见旁边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进到小彩芽的房间,而你任由一切发生。为什么?因为你害怕他所以不敢阻止?”诸星秀树问她,尽量让自己展露出关怀与怜悯。但这句话却像是一条无形的鞭锁,重重抽击在高沢凛身上,让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阻止?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
女孩的声音又尖又亮,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诸星秀树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色微微暗淡,将视觉里的一切涂抹上一层青灰。高沢凛秀美的面容也似乎被错落的阴影扭曲,随着她的话而狰狞:“她凭什么得到爸爸的爱?就因为她还是个——孩子?”
她将最后一个词在嘴唇里反复咀嚼,淬满了怨毒地吐了出来。
诸星秀树愣了两秒,倒抽一口冷气。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不该先入为主的认为高沢凛是个受害者,就应该对同病相怜的寺尾彩芽充满感同身受的同情。
高沢凛压根不关心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一股脑地倾泻着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我讨厌她!我恨她!仗着会撒娇就夺走了我爸爸!那是我爸爸!”
那些夜晚,那些亲密,那些......爱,都应该是她的!
她躺在床上,只是稍一幻想隔壁房间的爸爸和那个死丫头,内心就如同被虫蚁啃食。柔软的床铺像是长满了倒刺,将她割的体无完肤。
爸爸为什么不爱她了?
无数个难眠的寒夜,她反复拷问着自己。是她做错什么了?还是她不够乖,不够听话?
而当她看见踏进家门的寺尾彩芽,看见爸爸注视着她时眼睛里熟悉的光彩,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因为她长大了。
为什么要长大呢?她不要长大。
于是高沢凛开始节食,开始化妆,企图将自己伪装成爸爸最喜欢的样子。也许这样,爸爸就会再爱她了吧。
但她无法违逆自然的规律。人总要长大。再精巧的化妆技术也掩盖不了她脸上逐渐拉长的线条,再努力节食也无法加长衣柜里日天渐短的裙子。
她离那个曾经的女童越远,爸爸看寺尾彩芽的眼神就越充满爱意。而高沢凛,就越讨厌所谓的彩芽妹妹。
于是她想:要是彩芽妹妹消失就好了。
“......要是她消失就好了。”高沢凛慢慢微笑起来,眼睛又黑又圆,像一道深渊,“她再也不会打扰我和爸爸了。”
“所以你——”诸星秀树磕绊了一下,罕见地语塞了。
“所以是你绑走了寺尾彩芽。”桑原慎也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替他补全了未尽的话语。他不知道听了多久,一只手扯着面色惨白的高沢直人,几乎是将他拽了上来。
【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森叹息着,问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桑原慎也与环抱着玩偶的少女对视:【像高沢直人这样的恋童癖是不会伤害彩芽的。他是个变态,但他爱她。】
高沢凛被他看的一缩。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很冷,像是极地的冰川,让她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告诉我,寺尾彩芽现在在哪?”桑原慎也淡淡地道。
诸星秀树侧着身体,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梢倏地一挑。
高沢凛艰难地将视线从桑原慎也的身上移开,看向她的爸爸,用甜美的声音无措而茫然地祈求:“爸爸......”
“我说过了!”高沢直人从她澄澈的眼睛里汲取到了无限的勇气,用力挣脱铁钳似的桎梏,挡在自己女儿身前大声道,“是我绑架了寺尾彩芽!”
高沢凛用左手抓住父亲的衣摆,一瞬间感受到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爸爸在保护我。她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苍白的脸颊上涌现一抹淡淡的红晕。
“不要浪费时间了,高沢先生。”桑原慎也冷冰冰地说,“寺尾彩芽已经失踪将近四天,她没有时间等你们表演什么父女之情。”
“顺带一提。”诸星秀树适时地插了一嘴,“我已经和你的组长联系过了,他可以证明上周五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你一直都在公司处理业务,完全没有离开过。整个组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
高沢直人沉默着低下头。桑原慎也却没有耐心再和他纠缠:“高沢小姐,我再问一遍,寺尾彩芽在哪?”
高沢凛脸上满是纯粹的喜悦,轻快地笑起来:“我把她送走啦。”
送走?桑原慎也一愣:“什么意思?”
“他说,会带彩芽妹妹去更好的家庭。”高沢凛用轻飘飘的声音唱歌似的解释,“她再也不会来打扰我和爸爸了。”
桑原慎也心下一沉,与诸星秀树对视了一眼。
-
东京千代田区霞关二丁目一番一号,警视厅总部大楼。
桑原慎也因为不是案件有关人员,因此没能旁听高沢凛的审讯。得知案子有了突破的小木伸司兴奋极了,再三保证会把案情同步给他后就去了审讯室。倒是休假还没结束的诸星秀树记得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坐,还体贴地给他倒了杯水。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搜查一课里依旧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速食食品、咖啡和香烟的味道,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至少三台打印机同时运作的嗡嗡声、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忙碌而沉稳的白噪音。步履匆匆的警官们往来穿梭,没有人注意到办公室里的陌生面孔。
诸星秀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接电话。他面对着落地窗,俯瞰灯火璀璨的东京市景。
“对,是。”他恭敬地道,“是他。”
玻璃上反射出室内的忙碌的景象,诸星秀树的视线游移了一会,落到正坐在他工位的男人身上。
桑原慎也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袖子挽了几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略长的头发没有打理,柔软的垂在脸侧,模糊了年龄,更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正在看放在腿面上的笔记,时不时补充两笔,嘴唇微抿,神情专注。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诸星秀树回过神,低沉地回答:“不,我觉得他没认出我。”
他没想到小木说的人会是他。在高沢家附近看见他的时候,血液轰地冲上耳膜。阳光那么烈,灿金的光晕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看起来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但铁灰色的眼睛却变得更沉静平和,朝他看过来。
那一瞬间,无数句话跳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诸星秀树甚至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就见桑原慎也的视线自然地掠过他,平静地转过头去确认门牌号。
像是一捧冷水当头泼下,诸星秀树用最后的理智将脱口而出称呼加上了敬语:“桑原先生?”
“......”
“我知道的。”最后,诸星秀树说,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您放心吧,爷爷。”
注一: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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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警察、记者和侦探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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