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捻着胡子摇了摇头，不再往那边瞧，吩咐中年人帮忙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身边的青年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见老者没有解答的意思便压下了在嘴边的疑问。
他们一行人要尽快赶往新邑，跟随使团继续赶路，争取在冬日正式交战前到达都城。眼下只是借还算干净的地方用些餐食，还是要尽早出发。
闻仪自然不会注意一行人的离开。
大军经停的这几日，大家都在帮忙将那些粮食煮熟，小孩子也帮忙将煮熟蒸熟的饭摊开晾干，最后装到麻布袋中，由里正交接给管理的人。还有数名士卒在旁监督，村子边缘处院落中热火朝天。
好在他们这边只是其中一路队伍，其中大部分大概都是服役的后勤，这几天也忙碌着，总算是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筹备。
等队伍开拔，所有人回去睡了个昏天暗地，胳膊酸胀到抬不起来。
这是在这里的第一个冬日，据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因为寒冷而陷入长眠。不过输也说如果哪年的太过寒冷，里正会组织大家一起去山洞或是半下沉的地下建筑中，等回暖之后再回到居住的地方。
用里正的话来说，“咱们这穷苦地方是做不来让人撑着在外面冻死的事，要是有什么怪罪下来我担着。”
其实这么一个小村落消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又不是边境重镇，除去有劳役兵役之外上面也不会太管。在县志记录中，他们这些居住在城邑外的家伙被称为“野人”。
“里正吩咐大家提前做些准备，我们要不要把东西也都装进箱子里？”
闻仪一边将晒干给衣服收拾起来，一边询问在一边收拾柴火的输。
“都收拾起来吧，看天气过两日就要降温。”里正那边也通知的话想来事情已经很严重了，输打量了一下周遭，吩咐旁边帮忙的阿暮，“阿暮去隔壁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
阿暮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很认真点点头，小跑着往隔壁去了。
这段时间契和阿暮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关系也变得亲近起来。
岁贡前后收获的小米和闻仪记忆中略有不同，长度有些类似路边的狗尾巴草，被折断晒干后码放在篮子中，需要的时候再脱壳。
脱壳后的小米容易受潮，哪怕存放在陶罐中也要时常晾晒，所以大家还是直接存放采集晒干的穗子。除此之外也有麦子，不过产量较低，种植要求比较高。
这个时候已经有简易石碾的存在，但制作困难且较为笨重，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也是没有的。人们还是更习惯在石板上用石杵进行脱壳，或者采用石臼，十分费时费力，不少仆隶被驱使着整日做这些。
还有石磨，这东西也已经被发明了出来。闻仪小时候也只以为石磨是由上下两片磨扇堆叠起来的，还是某日突发奇想拆解了半玩具性质的家用小石磨，这才发现其中凿有的逆时针磨纹，以及连接不同部分的孔洞，在金属农具都稀罕的时候就别想人力做了，只能多耗费些时间。
还有保暖的物件。
根据里正等人的讲述，闻仪推断他们居住的地方冬天最低温度大概在零下六七度，并不属于冰河时期，也算是个好消息。但没有棉花和厚墙，单凭稻草取暖实在是太考验体质和运气。
自己原本收起来的那些衣服倒是能穿上。输则拿出了麻绳串起来的两片动物皮毛，很是破旧，但也是难得的御寒之物，阿暮还有一双编织的芦花鞋。
想要有好的保温的效果，材料导热系数越低越好，芦花等物并不是好的选择，但并没有瞧见棉花或是类似的作物，总聊胜于无。
村落中最近也有人开始用诱饵在林子的边缘狩猎，获取冬日保暖需要的皮毛还有吃食，如果猎到好皮毛还能抵税，也算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输和闻仪商量后，也制作几个陷阱，至于那些大型犬科猫科动物就不去招惹了。
这一片居住的人极少，同城邑对比起来实在是地广人稀，柴火相对容易获取，林子中野鸡野兔还是有不少。在食物变少的时节这些家伙捉起来也稍微容易些。
将带有尖刺的木条插入挖好的坑洞底部，然后在上方用细木条围绕一圈后用干草掩盖洞口，最后在上面洒了生虫的粮食。
这个方法十分简单，不过要在陷阱旁边钉几根树枝防止其他人误入。
闻仪用这个法子捉了好几只野鸡，运气好一个陷阱中还能发现两三只猎物。短短小半月就积攒下不少肉食。
输利索处理了猎物，兔子之类的皮毛锤洗后晾干，肉类则抹了盐粉悬挂晾晒。
眼下没有什么农活，大家都轻松了很多，能抽时间捕猎，村子里的吃食都好了不少，连境况最差的人家也能吃上几顿荤腥。不过大部分的食物都想办法储存起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冬天。
当然不乏因为争抢猎物起了矛盾的，闻仪的陷阱有次就被不知谁顺走了猎物，找了几日没训到也就暂且按下，更改了洒粮食诱饵的地方。
不过没过多久就有另外的人举报村头的懒汉偷了自己的东西，闹到里正那边。里正带着人赶到那人家中，发现了不少邻里丢失的东西，证据确凿之下那个懒汉被判发送去其他地方服役抵刑，之后也再没丢过东西了。
“这个时候盗窃是很重的刑罚啊。”闻仪感慨道。
这种劳役和他们每年要做的那些不同，每日劳作不止，又是冬天，就算能回来也要脱一层皮。不过冬天本就难熬，这人又没了家中人帮衬，秋收去看时地都是荒废的，估计也没有钱粮打点，应该是回不来了。
“所以说明明能生活，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做那些事情。”输实在是想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原本有人替他做那些活，人闲散了之后就不想再努力。”在一旁的契叹了口气回道。
契的两个孩子是和那位懒汉的父亲一同去的，正巧那次战役小败。虽说兵卒没有折损多少，但随行的后勤人员死伤无数，她也再没了孩子的消息。
虽都事死如事生，但总还是会让留在这里的亲人难过。眼下她没什么事情做，干脆过来输这边帮忙，也让闻仪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事情。
还有很要紧的东西。
煤炭。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白炭，这东西多用在金属冶炼中，制作的条件也比较高，闻仪只在路过的商队中瞧见过，说是要运往城邑的。但炭烧制过程中消耗的木材过多，冬日取暖若要烧木炭实在是奢侈。
相较而言煤则是比较适合的，闻仪前段时间出去挖陷阱的时候就瞧见不少地表的煤块，还有分布在山崖下侧的，拿石头就能敲下来不少。不过比起枯枝来说点燃有些困难，在木材获取容易的地方大家也比较少用这东西，更常把它当做一种黑色笔做标记。
用筐提拎着煤炭到了河边，把大块的杂碎，然后用将筐放入溪边挖出的坑中清洗。分出煤炭和煤矸石是不可能了，但好歹能清洗去一些附着在表面的硫化物。
除去成块的煤，闻仪还发现了类似于泥煤的东西，这倒是意外之喜。她用木铲将这东西铲下来，摊在院子中晒干，等水分消失之后就变成很好的燃料。
输在煮粥的时候用了几块，确实是很好的东西。
地面上的煤粉也被闻仪加了黄泥和水，捏在一起晒干。
闻仪在搬运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没有掩饰，有时候输也会去帮忙。不得不说大家的冒险精神都是很足的，很快就有人同样尝试着将东西带回来，摸索之后也加入了闻仪等人的行列。
大家默契地没有同其他人提及，不过之后的日子里，早上出门时院子外木框门上偶尔会出现些皮毛或是几枚野外的果子。
闻仪用石头和黄泥在茅草屋中砌了一个小炉灶，原本还担心没有通风管道，转念一想这四处漏风的地方也用不上那东西，也就作罢。
忙碌的日子总是极快，还没等闻仪准备好，寒气就从北方席卷而至，半夜冻醒的闻仪默默在身上多卷了几层稻草，将另一张席垫压在上面。
第二日外面已经挂上了白色，输出门打量了一会儿，确定只是一层薄雪，拿起绑着帮着干草的长杆清扫，免得化成雪水的时候弄湿底层的茅草。
闻仪将旧衣穿在里面，外面裹了几层麻布。时隔这么久再穿上这些衣服总觉得有些不适应，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
将那些念头清理出脑海，闻仪也走了出去，拿起旁边的工具清扫院子。
昨晚在炉灶内的陶罐中压了火，输先将火拨弄旺盛了些，然后添了几块煤，茅草屋中的温度伴随着阳光和炉灶缓慢上升。
炉灶上也放了一只装满水的陶罐。
输先前也知道直接饮用打的水容易生病，但燃料消耗实在是承担不起。过往的冬天大多数能燃烧的材料都要留着，不然兴许会冻死在屋子里。
今年不一样了。所以闻仪提出要和烧开的水的时候输也没有反对，反正炉灶要一直烧着，多余的水也经常擦拭身体。就连契都说注意清洁之后感觉身子轻快了不少，似乎那些沉疴都被擦拭掉。
“所以说卫生是很重要的啊。”闻仪幽幽道，“身体上的脏污完全不能阻挡病菌，反倒会生病。”
比起那些疑难杂症，在这个时候小小的皮肤病就能咬人性命。芦苇根煮水也不是万能的，若创口发炎厉害谁也救不回来。
输点点头，笑着继续自己的清扫。事实上闻仪先前的话中夹杂了很多她不熟悉的读音和词组，但这人连话都是几个月里慢慢学的，自然见怪不怪。
很明显这人先前生活其他地界，兴许是千里之外的地方，也许就是和生对立的另一个世界，也让她心中多了些隐秘的期望，希望那人能够在那边也能过得好。
闻仪自然不知道输将她前来的地方当作了和现世对立的“地府”，她正站在木桩上探头，试图观察远处其他几户人家中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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