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挫败感,袭击了秦昭文。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再开口,已经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和煦有礼的祁王。
“父皇,儿臣刚刚说,这个小太监虽然能力不济,但也是一片忠心,不如就饶了他吧。”
说完,余光忍不住朝着林谨瞥去,却见林谨的脑袋深深埋在雪地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够看见露在衣领外的一段白皙脖颈。
“朕已经不再追究此事了,你怎么还让朕饶他?”万启帝略有不悦。
秦昭文立刻反应过来,对万启帝笑道:“儿臣的意思是,这个小太监和太子一同落水,皇弟的脑子便多了几分清醒,说不定这小太监是个福星呢。”
万启帝这才脸色稍霁,点头道:“不错,晔儿也算因祸得福,这小太监也有一份功劳。”
秦昭文看见万启帝的脸色,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道:“儿臣见这个小太监又忠心,又聪明,身上还有福气,不如……”
秦昭文一句话未说完,便听见太子朗声道:“不如父皇把他赏给儿臣吧!”
秦昭文被噎了一下。
他朝着秦晔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皇弟。
只见对方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可长得却很高,几乎要赶上自己了。
他很瘦,骨架却很舒展,相信过不了几天,伙食跟上去后,定然是魁伟英武。
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睛,眸色虽浅,但其中却似乎隐藏着,坚不可摧的意志。
秦昭文心中咯噔一跳,只一秒,他就明白了。
这个恢复了神志的弟弟,是劲敌。
非但是劲敌,更是……
他看了眼林谨,又看了眼秦晔。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不能容忍,林谨跟在这样的一个男人身边。
决不能!
秦昭文心中一横,朝着万启帝躬身,开口道:“父皇,太子刚刚清醒,需要更妥贴老道的人照顾,这个小太监年幼,能力也差,恐怕……”
秦昭文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林谨打断。
林谨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朝着万启帝叩头:“太子殿下救了奴婢的性命,就是奴婢的恩人,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此生愿追随太子殿下,为他肝脑涂,百死不悔!”
说完,林谨再次叩首,深深伏在雪地里。
该死啊!
秦昭文,你真的……该死!
你是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你竟然想要跟另外一个皇子来抢我?
两个皇子同时争抢一个小太监,这种事情一旦发生,皇子当然是安然无恙。
可自己这个阉人,恐怕立刻会被皇帝以挑拨兄弟反目之名杖毙,以绝后患。
你是嫌我命长,还是嫌我命多?
这是搞死自己一次还不够,还要搞死第二次?
“奴婢此生此世,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誓无二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成全。”林谨咬字清晰,心中因为愤怒,语气都有些轻颤。
秦昭文不觉愣在原地。
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林谨他……他竟然,说愿意为其他的男人肝脑涂地?
竟然说愿意为其他的男人百死不悔?!
秦昭文不觉想起前世林谨的种种好处,一时间又是难过,又是懊丧,又是恼怒,又是不舍……
心中五味杂陈,双手不觉握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不甘心,也不愿相信,这番话出自林谨的真心。
秦昭文看向林谨,放缓了声音,尽量温和地问:“你不用害怕,说真心话……”
秦晔不露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林谨身前:“三皇兄,我相信林谨说的是真心话。”
秦昭文心中一痛,看向秦晔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嫉恨:“五弟,你连这个小太监的名字都知道了?”
秦晔毫不畏惧,直视着秦昭文:“那是当然,从今往后,林谨就是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还请三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说他年纪小,能力也差了。”
秦昭文满腔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说林谨年纪小,能力差,不过是想要把人要到自己身边,并不是想要当众打太子的脸。
“五弟误会了,本王不是那个意思。”秦昭文只能退让,“你今日能够开窍,作为哥哥,我自是欢喜不尽的。”
“太子别误会。”张贵妃捏着帕子,微笑着对秦晔说,“今日你能够恢复神志,是天大的喜事,陛下,您说呢?”
万启帝心中感慨万千,叹道:“真是上天垂怜啊,晔儿,这些年你辛苦了。”
秦晔对着万启帝躬身行礼:“我不辛苦,倒是让父亲……父皇操心了。”
万启帝见他行礼都不甚合乎宫中礼仪,称呼也有些错乱。
想来是多年无人教导所致,心中微感愧疚。
这么些年了,是自己疏忽了这个儿子。
张贵妃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万启帝心中有愧,立刻趁机说道:“这么些年,凤仪宫中几乎没什么得力的人,也多亏了客嬷嬷这么多年对太子殿下不离不弃,悉心照料。客氏对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客嬷嬷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以退为进:“照顾太子殿下是老奴的分内之事,奴婢不敢居功。”
秦晔回头看了一眼客嬷嬷。
他没听说过这个人。
万启帝本来不喜客嬷嬷的言辞,但听到张贵妃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
便点头道:“此次太子能够恢复神志,你多年照料的功劳自然是少不了。”
客嬷嬷大喜过望,连连叩首:“陛下谬赞了,老奴,老奴这真是……能得陛下称赞,对老奴不知道多少年修来的福分。”
万启帝有些不太耐烦地抬了抬手:“罢了,赏!”
说完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刚刚为何,一口咬定林谨害了太子?”
客嬷嬷再蠢,此刻也知道见风使舵:“许是,老奴老眼昏花,看错了。”
说完,不情不愿地看向林谨,对他做了一个万福:“老奴也是护主心切,一时错怪了这位公公,还请谅解。”
林谨回了客嬷嬷一个微笑:“客嬷嬷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往后还要请嬷嬷多指点呢。”
客嬷嬷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我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会提点你的。”
提点个屁,阉狗,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客嬷嬷和林谨这边说着话,那边冯公公已经安排人给太子重新置办住处,裁做衣裳,又安排今日晚宴,好庆祝太子恢复神志。
万启帝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个,拉着秦晔的手说了许多话。
越说心中越是感慨。
这个儿子,虽然礼数差了很多,对世事不甚了解,甚至连皇宫中的许多人都不认识,提起来的时候满脸茫然,但真的很是聪慧,许多事情,自己不点他就能透。
秦晔留在皇帝身边,林谨前去司礼监办理自己的从属关系,他原先是洒扫太监,归直殿监管,住在宫外;如今成了太子的贴身太监,不仅要改住处,还要领腰牌等等,竟没有片刻能够歇息。
倒是客嬷嬷左右无事,便先回了凤仪宫。
她往日在凤仪宫时,并无觉得有任何不妥。
今日一踏进凤仪宫大门,见到院中荒草,便感到分外不安。
她原本是张贵妃的人,因为九年前,凤仪宫照顾太子的人被皇帝迁怒,砍了大半,张贵妃便将她安排在太子身边,好时时监测太子动向,并且让她找到机会就下手。
当年她心中想得很明白,知道这种脏活儿,如果真的做了,自然是会被张贵妃灭口的。
太子活着,悄无声息地活着,才既能让张贵妃满意,也能让自己活得久。
这一次,如果不是朝中大臣又在讨论太子之事,张贵妃也不至于特意找到自己,催促自己动手。
许是在冷宫待久了,接触的人也少了,脑子也没那么清醒。
一时糊涂就做了,结果事情办得并不好。
张贵妃让自己除掉太子,做得自然点;
她就想到了太子贪玩,太液池落水身亡的法子。
结果太子落水没死,张贵妃定然会责怪自己办事不力;
太子非但没死,还恢复了神志。
客嬷嬷不太确定太子是否还记得先前的事情,若是太子全都记得,那这些年自己如此苛待他,在太子手里肯定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一想到自己这次是两边都得罪了,客嬷嬷心中就格外七上八下。
她回到房中,一眼看见自己房中摆放着贵人才能用的恭桶,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趁着周围没人,她赶紧将这个铺着香屑,套着软垫的恭桶换给了太子。
岂料还没离开太子房间,便听见背后一声轻笑。
客嬷嬷回过头,便看见张贵妃身边的宫女碧桃站在自己身后。
客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赔笑:“碧桃姑娘怎么来了?这里实在是简陋,不好招待姑娘。”
碧桃双手拢在袖中,脸带微笑:“客嬷嬷,没想到我大乾朝堂堂太子殿下,住的地方竟然这般寒酸。”
客嬷嬷根本绷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是老奴照顾不周,老奴知错了,还请姑娘在贵妃娘娘面前,美言两句啊。”
碧桃依旧微笑:“我自然是可以帮你美言几句的,贵妃娘娘也不会怪罪你,就是不知如今已经恢复神志的太子殿下,想起这些年你对他的照顾,是会罚你呢,还是会感激你呢?”
客嬷嬷本就在担心此事,现在听了碧桃的话,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老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请姑娘指条明路吧。”
“明路么……”碧桃递给客嬷嬷一张地契,一条白绫,“看你选哪个了。”
客嬷嬷看了看地契,又看了看白绫,最终用颤抖的手拿起那张地契。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三百亩上好水田,而且在祁王的封地。
“若是事成,祁王殿下成了太子,自然是会保你;若是不成,祁王就藩,你也可以得养天年。”
客嬷嬷拿着地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想起自己克扣太子月利,将他房中古董摆件拿出去变卖,甚至还因为嫌他夜间吵闹,呵斥责打他的那些事情,自己根本没得选!
“多谢姑娘指点明路,可具体该如何做,还请姑娘示下。”
“那好,今晚太子应该会饮酒。”碧桃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太子落水,本就感了风寒,又在夜宴饮酒,虽然喝了你送的醒酒汤,但终究还是病重难救。”
客嬷嬷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可如果太子喝了自己送的醒酒汤就没了,自己会死得更快吧?
“你放心,这毒三日后才会发作,找不到你头上。”碧桃道,“若三日后太子还好好活着,怕就是你的死期了。”
客嬷嬷不再犹豫,一咬牙,抬起头看着碧桃:“姑娘您请回去告知贵妃娘娘,老奴,这一次绝不会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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