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酉时,在虎押码头集合。”
这么快!阿也从榻上跳起来,冲上二楼,才想起来模仿华烨的语气给石磊回信。
匆匆收拾完行李,她踏着午后的阳光,去办出发前最后一件事——取余寰的生热丹。
到了约定的地点,半山腰的凉亭里人头攒动,不下五六人,所穿并非药堂服饰。
来早了?阿也心想,放慢脚步。
“搞不懂宗主想干什么,居然让她也跟着去阴山!这不是摆明了去拖累少主吗?!”有人怒骂。
脚步一顿。
少主?阿也蹙眉。她光惦记着昨天余寰提到的能修魂补魄的东西了,还想着以生热丹之名来打探打探,怎么又和华谏扯上关系了?
“该不会是……谁先得到传承,谁就是下一任宗主吧?”有人猜测,“这下又有好戏看了,谁能想到堂堂宗主之女会混成现在这样。”
阿也眉头一动,闪身隐入指路碑后。
“什么叫混成这样?”有人拍桌,“你们明明都看见了,师姐能徒手捏碎神石!”
还有人为她说话?阿也好奇地探头,少女桃腮粉面,有些眼熟,许是新入门的师妹。
“这……年头太久,神石碎了也正常。”
“妄议是非,自行领罚。”
清凌凌的一声,令阿也想起初冬时节溪涧流经山谷,浮冰撞击岸边,干净利落地破碎。
“……是!”没有任何异议,几人的脚步声慌乱远去。
没戏可看。阿也耸耸肩,转身要走。
“你在这听了多久?”
阿也应声回头,目光忽地定住。
乌木飞檐下,白袍男子一手托玉盒,一手垂在身侧。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亭外榕树的绿叶,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他的面容无悲无喜,雪白的发尾被柔光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这是......席子瑞?
阿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高阶试炼中,幼年混元虎失控,他掷出长枪,救下凌栾,徒手与虎搏斗上百来回,以浑身赤红搏得满堂喝彩,风头一时盖过同期的华谏。
以至于后来听说他拜入余寰门下成天打杂时,阿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你很久了。”黑焰不耐烦道,“让他滚。”
阿也回神,席子瑞果然站在原地观察她,等她先开口似的,便迎上前,“师兄。”
席子瑞早她两年入门,称一句师兄无可非议。
“嘁。”黑焰轻嗤一声。
“师父有事在身,差我前来送药。”席子瑞说明原委,递出玉盒,“这是生热丹,取自火杏,有温养之效,一日一枚,不可多用,否则有爆体之危。”
阿也伸手欲接,注意到他扣在边缘的指节过于分明了,仿佛伶仃白骨薄薄覆一层皮。
“此外,还有一物。”
在他的示意下,阿也打开玉盒,见到三枚暗红丹药和一支手指粗细的白瓷瓶。
杏仁香入鼻,丹田迅速生出一股热气,直冲头顶。阿也忙合上玉盒,“那瓷瓶是......”
“你可曾听闻过芳长老的事?”他突兀道。
阿也一顿。
华烨留给她的记忆很少,因此她暗中调查过很多人,尤其是贴身照料自己的芳芪。
芳芪自幼天资卓越,而立之年入座华宗,修炼之途顺风顺水,直到三年前受伤,自此退守后方,协助打理宗门。
现下他提起芳芪……阿也以问代答:“与阴山有关?”
“正是。三年前……这里共分五州。”
钧州、青州、赤州、承州……由近及远,阿也一一点亮记忆里的地图板块。于无声处一道惊雷,地图边缘被涂成漆黑的楔形印记亮起,在茫茫深蓝里,像一艘孤零零的、被遗弃的船。
她慢慢道:“穆州?”
“你所去之处,正是它的中心,阴山。”
“但……”阿也迟疑道,“穆州不是因天灾沉没了么?”
“非也。”席子瑞眺望西北方向,此时残阳将坠,暮色四起。
“当年陨星天降,自成极境,如一芥子,不与外界相通。直至某日,血月当空,结界破碎,混元兽倾巢而出,仅仅十日,穆州覆灭。”
十日之内,一州覆灭?华宗容纳三千人,不过占了钧州一山头,而穆州整整一州,怕是有百万生灵......眼前蓦然显出尸山血海的景象,阿也心下一窒。
“惊骇之下,各大宗派联手,派出精锐深入腹地,遭遇混元蛟化龙。”
“鏖战之后,蛟龙被斩,但长老们也损失惨重。”席子瑞叹道,“芳长老命格被毁,所幸保下性命,而同行的三位长老已入了长生殿,化作不灭青灯。”
原来她隐居的那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阿也皱眉,不确定道:“所以……混元兽产自极境?”
“极境以天为地,以地为天,颠倒水火,由此诞生的混元兽格外强大。”
等等,即使是**,也不曾记载这些。阿也斟酌道:“是我孤陋寡闻,不知师兄从何处得来这些隐秘?”
“受长老所托。宗主一言既出,无法追回,而阴山险地,多知晓一分,胜算便大一分。这瓷瓶即是石长老所赠,对混元兽造成的伤有奇效,但轻易不可使用。”
连石磊都如此上心,阴山果真危险。阿也握紧玉盒,试探性道:“那师兄可知这极境之中……的传承?”她轻巧略去修魂补魄四个字。
“传承?”席子瑞沉思,“略有耳闻。”
“混元兽以修士命格或金丹为食,不喜生肉,因此尸首会被它们集中腐化,滋养花草,故宝物得以留存,日积月累,是为传承。”
说是传承,原来是陪葬品。阿也思绪回转,觉得不食生肉这点说不出的奇怪。
“即便阴山破败已久,至今探明的区域仍不足十分之一,不容小觑。”席子瑞端正神色,“因其过往,此次历练多半孤立无援,更该小心为上。”
所以穆州并未沉没,只因太过危险,被人从地图上抹去了……阿也思索着,见日头没入地平线之下,山脚下的城镇升起炊烟,时候到了。
阿也颔首道:“多谢师兄解惑,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希望你平安归来。”席子瑞颔首,率先转身离开,行走间白袍勾勒出瘦削的形状。有风吹过,他微弓脊背,咳了起来。
虎押码头。
雄浑的号角声里,白帆猎猎,如破水而出的鱼鳍,指引梭形飞舟驶入云层。约一柱香时间,飞舟掉头折返,抛锚降帆,逆速旋转舵桨,片刻后,稳稳当当停在码头。
守护结界荡起水波纹。三人沿着木梯下船,身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短打,向石磊抱拳行礼,齐声道:“石长老好!”
“事务紧急,劳烦各位连夜调试飞舟,实在是辛苦。”石磊笑眯眯道,“本月月俸各加百分之二十,记功一笔,快些回去休息罢。”
“多谢长老!”三人禀退,忽有一人回头看了眼华谏,传出细微的元力波动。
“那就是传闻中的少主吗?”
“真是意气风发啊!不过旁边的那是……”
“嘘!”
随着三人远去,传音渐弱,阿也目不斜视,跟在石磊身后上了飞舟。
“二位随我来。”
绕到飞舟右尾,石磊推开舱门,地上绘有车**小的星盘图案,弧线与直线交错融汇,通向中央的新月印记。
“这是转化阵法,日常能自主吸收天地元气,为飞舟提供基本动力,但若遇上危险,需要人为开阵。接下来,看我演示。”
石磊打开角落不起眼的铁箱,抓起一把乳白色的晶球,随意抛出。晶球沿着刻线滚进新月印记,化作绚丽金光升空,绘成满月图案。
石磊一字一句道:“游界逆行。”
象征土命格的棕色元力倾斜而出,将一轮满月包围,仿佛用厚土掩埋黄金圆盘。满月消失的瞬间,飞舟剧烈震颤,风声尖锐如啸,仅仅维持了一息。
“方才那句是增幅密令,二位必须记下。”石磊指向并排放置的两个铁箱,“增幅需要提供额外的能源,这些元晶足够我们从阴山返回。”
退出舱门,转到右前方。石磊按动机关,三人进入暗室,墙上的五州绘图随之亮起。
四块碎片分散在深蓝里,一道金线自钧州淮城起始,绕过赤州,横穿青州,最终落在穆州——黑色的雪花标记上,代表极寒。
“为避开兽群迁徙,此次行程将绕道赤州,南下青州。先在青州都城黎丘落脚,再……”
阿也认真记下安排。
“为何要去黎丘?”华谏双手环胸,“浪费时间。”
“有些事要办。”石磊笑笑,“不会耽误太久。恰好阴山据点那边也需时间准备,若是事情顺利,还可去浮梁一览美景。”
“承水环烟提前了?惯例不是在明年早春?”
“秋色自是不一样的美丽。”石磊望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随我前去休憩室。”
没有插话的余地,阿也老实跟在二人身后,来到飞舟左尾。
推开门,石磊一顿,“赶得太急,有些东西来不及准备,出行在外,二位将就些。”
阿也与华谏对视一眼,难得默契地保持沉默。
榻上大红大绿的被褥强烈冲击视线,桌旁的四把木椅缺胳膊少腿,丝绣屏风大抵是临时翻出来的,边角还带着点点霉迹。
太仓促了。阿也心道,连熏香和屏风都没备好,有人要闹了。
“石长老打算睡在何处?”华谏挑眉。
“砂晶箱虽能封存元晶,但混元兽极其敏锐。夜里我会去甲板上值守。”瞥见华谏神色不虞,石磊又道,“二位将就些,熬过路上几日便是。”
“是,长老。”阿也颔首。
“早些休息。”石磊带上门,脚步声远去。
好一会儿,华谏打破沉默。他扬了扬下巴,面无表情道:“你先选。”
听出他话里的排斥,阿也果断指向最左边的木榻,“这里如何?”两人离得越远越好。
“随便。”华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心有灵犀般径直走向最右边,勾起手指,弹出一道绿色元力。
不知从何处来的藤蔓爬出墙角,仿佛潜行的蛇,蜿蜒攀上天花板,在二人之间笔直垂落,形成天然一道绿帘,叶间鼓出一朵朵粉色小花,淡淡的甜香浮动。
“真难伺候。”黑焰如是评价。
的确。阿也心道,移开花花绿绿的被褥,和衣躺下。
许是环境陌生,酝酿许久也无睡意。待另一侧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她蹑手蹑脚起身,推开舱门。
云浸在如水月光里,纱一样的质地。
阿也伸手探出结界,纵容云从指缝中溜走,仿佛炎炎夏日探入溪流,触及底部爽滑的卵石。
夜深了,灯火格外显眼,一盏便是一户人家,一丛丛、一簇簇地分布在山林平原之间,疏而广的是村落,密而紧凑的是城镇,呼吸般闪烁,仿佛心脏在黑夜里跳动,生生不息。
“少主有心事?”背后传来石磊的声音。
少主——旁人眼里指代华谏的词用在自己身上,阿也觉得好笑,一转身,又恢复乖顺的表情,“回长老,是弟子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愿为少主排忧。”石磊微微颔首。
阿也拱手,“想请教长老,之后是何安排。”
“到了阴山便知。”石磊淡淡道。
阿也却从他的语气里嗅到一丝紧迫,像是暴雨前泥土散发出潮湿的水汽,黑蚁仍聚集在洼地。
“如此。”阿也岔开话题,“那弟子还有一事想问,为何兽群会迁徙?”
“五州元气稀薄,并不适合混元兽繁衍,只有元脉才能提高它们后代的存活率,而元脉多位于奇险之地,因此混元兽会结成群落迁徙。”
石磊忽然笑笑,意有所指,“父母总是希望给孩子最好的。”
阿也一怔,见他不肯多解释,顿时明了从他口中问不出东西,于是告辞,“多谢长老解惑,弟子先行告退。”
再度回到通道中,影子夹在两盏油灯之间,被跳动的烛火拉成一线,投映在墙壁上,微微荡漾,仿佛被拨动的琴弦。
阿也捂住心口,在有规律的跳动中,静静感受内里微弱的波动——那一点可怜的残魂,是黑焰梦寐以求的食粮,也是自己操控这具肉身的依仗。
尽管这里处处都是疑点。突然破碎的神石、允她下山的华重楼、不食生肉的混元兽,还有被人为抹去的穆州......反正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
总之,她要华烨复活。
因此而生的一切障碍,她都会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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