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忆绕过书架,走到池生旁边,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一下。”池生点头,将手中的书册重新放回去,两人走到藏书阁的檐下。竹叶摇晃摩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细眉蹙起,语气犹豫:“听说有人为难你了。”
池生立刻便反应过来,他摇摇头说:“没有,只是一些过节。”他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迎着元忆有些担忧的神色,又反问,“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吗?”
元忆不置可否,她显然对池生的说辞没多少信任,只是侧过脸盯着对方的眼眸,“这件事传到师尊耳朵里了,怎么说你也是他带回来的,他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待在灵凝山。”
“我会尽力的。”池生垂眸,想起许久不见的纪明彰,不知道对于池府的事情他会不会有些发现呢?但自上次匆匆一面后,他便再没见过对方,或许需要些别的途径才能接近纪明彰。
元忆无从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灵石,头顶青瓦片上飘落的雨珠连成丝线,灵石的出现驱散了寒凉雨水的触觉。“这些灵石能够帮助你。”元忆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她并没有劝说池生主动退出考核比武,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添上一道保险。
“不用了,师姐。”池生再次拒绝了她,思忖片刻道:“可以告诉我钱二,也就是现在的赵一,他的剑招吗?”
元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被拒绝的难堪,只是利索地将灵石收回,招招手,示意池生进藏书阁。后者一路跟随,两人来到阁楼间的一个角落,确保不会打扰到别人后,元忆从储物袋中拿出宣纸与毛笔。
“要想破解他人的招式,就得先知道自己会什么。”元忆的声音清越,尽管压低着嗓子也十分动人,而池生只是盯着空白的宣纸,缓慢点头。
“我会的不多。”他也从储物袋中拿出笔,手腕轻动,只见他迅速写下一些剑谱,约莫十来种,在最后停止时犹豫一瞬,墨点晕开成团。他收手,再次道:“其他的只能记住,还没有运作过。”
元忆嘴角一抽,看着那些复杂的剑谱名称,纤细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问:“‘飞水剑法’你学会了?”
“嗯,它出手轻灵,剑势却又排山倒海,很有趣。”池生说及此,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弧度,他饶有兴趣地从旁书架上找到飞水剑法,再次翻看起来,他停在其中一页,展现给元忆,轻声说:“尤其这一招。”
视线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元忆摆摆手,她在纸上落笔,两三下便画出个惟妙惟肖的持剑小人,边画边说:“外门弟子的考核我很少去看,钱二也算不上特别了解。只是有次他与之前的赵一比武时我留意过,他的身法很不错,灵力修行慢了些。”
元忆笔下的小人拿着剑,双手紧握剑柄,“但或许是先天不足,他的手腕力量不够。”墨水干涸,她收笔入袋,紧接着说:“因此他剑招多为双手持剑,这样做的好处是力量足,但少了几分灵动。”
“可他的身法能够弥补这一点。”池生敏锐,很快便明白元忆言语中的意思。他如今也在结丹的边缘,论单纯灵力的对比或许无法耗得过钱二。
“嗯。”元忆承接过他的话,“并且钱二的剑招确实得到过师叔的指点,就是琢光真人。他的剑意不够锋利,但师叔的曼华剑法也的确取‘以柔克刚’之意。”
“以柔克刚解法有二,以柔胜柔,以刚止柔。”池生眼眸轻转,视线扫过双手持剑的小人,他食指拂过粗糙的宣纸,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或者,直取弱点。”
元忆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藏书阁。池生坐在书架下继续看着刚才的书籍,直到雨帘慢慢转为雾气,薄纱笼罩着青色山头,一弯模糊的月亮挂上枝丫,他才将书放了回去。
“二十,很快就又要考核了。”樊世芳坐在摇椅上,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身体,不经意地提起外门弟子考核的时间。
“嗯。”池生与元忆在藏书阁里的动静逃不过樊世芳的耳朵,因此他也没想着隐瞒或闭口不言,只是淡淡地回应。
“这几天还来吗?”见他沉着的样子,樊世芳随口问。
“暂时不来了。”池生望向门外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浅褐色的眼眸轻动,“有些事情要忙。”
“好,你记住,”鸟鸣在山涧里悠然响起,樊世芳突然坐直身体,摇椅也嘎吱一声停下,“剑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有时候只需找到一处破绽便可击溃对方。”
池生眨了眨眼,温和地朝他抿唇而笑,此时他的表情也终于与外表相符,眉眼间尽显洒脱意味,“谢谢樊老。”
樊世芳不甚在意地招手,细雨带来的雾气终于被山风吹散了些,露出月亮残缺的部分,照亮池生往前的路途,而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对于身后的黑暗也未曾回首凝望。
接下来的日子池生接了些宗门任务,多数时间待在竹林里收集露水,顺带将剑招在心里仔细复盘,偶尔也砍些竹子练手。他的灵力修行向来没什么滞涩,结丹也十分顺利,灵脉拓宽后挥剑的速度更快,一直无法顺畅的剑招也能够毫无阻碍地运作下来。
只是在进行任务时经常有人来干扰池生,他们多数情况下会直接拔剑而来,有时是在暗处散发灵力,将竹叶上的露珠尽数打落在地上,池生看去时,便会立刻离开。钱二在打什么算盘池生不会费力去了解,只是将自己的积分攒起,从百宝楼中换了把新剑。
原来那把剑是外门弟子普遍分有的,虽说剑锋尚可,但硬度不足,加之他时常将其用于日常任务,剑身上已出现了许多微不可见的细纹。他去百宝楼时钱二也在那里,对方投递来的眼神如同黏腻的汗液,池生无视他加快的步伐,转身便离开了。
待到迎春花开了又败,灼热的气温扭曲空气,蝉鸣环绕四周,内门弟子考核比武再次开始。
那天池生如往常般天还未亮便在竹林收集露水,墨绿色的叶片挂着薄薄的水雾,没多久便凝结成圆形的水珠滚入竹筒。他闭着眼睛在其中运转灵力,感官蔓延数十步之外,有人踩着泥泞急步走来。
池生睁开眼睛,拂去肩上掉落的竹叶,望向来人。
她黑发披散肩头,灰色衣裙沾了地上的青草,腰间挂着赵贰佰的玉牌。
“钱二已经即将元婴,你堪堪结丹,不要去了。”许二十仍用钱二原来的排名称呼他,语速飞快,她黛眉皱起,破坏了那分利落的美感。
池生对她的到来显然有些疑惑,但只是站起身将收集竹露的容器盖好,此时天蒙蒙亮,光线穿透竹叶的缝隙,有如实质地细密洒在脸上,“我已经报名了。”池生眨眼,将光线隔绝在睫毛之上。
许二十不复之前比武时的神态,只是伸手拦住池生,她双剑在背,动摇时将竹叶打落一片,“你听不懂吗?难道要输了之后自废双腿离开灵凝山才肯善罢甘休?!”
池生动作迅速地收起她脚下的竹筒,终于将视线落定在许二十脸上,“他输了也要这么做,很公平。”
“你!”许二十气结,对方的表情起伏并不大,尽管如此还是轻而易举地将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重新开口:“上了擂台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许二十的语气从高昂转为低沉也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咬住下唇,直至皮肉变得发白。
池生笑笑,将她的好意不动神色地推脱,“他也没有。”说罢,他提着两个竹筒朝提交任务处走去。
由于以前从来是位低者向高者挑战,此次考核比武外门弟子皆已听说是排名第一挑战第二十,因此到场人数颇多,环形看台几乎占满,元忆挑选了个中间靠近评定席的位置,她身边施施然坐着一位红衣女子,背后长刀放在膝盖上,明亮刀身反射着弧光。
“幽兰,你也来了。”元忆自然是认出她,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在单幽兰身边落座。
“嗯,最近似乎遇到了瓶颈,来找找思路。”单幽兰偏过头看向元忆,后者的嘴唇有些偏红,明亮的眼眸中也爬着血丝,她挑眉,问道:“怎么?有看好的人?”
“算不上。”元忆的语速加快,视线却不断游弋着,在看台上转了一圈,“只是以前认识。”
“哈哈,咱俩什么关系?还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单幽兰爽朗的笑声引来不少人侧目,连评定席上的纪明彰也投来目光。
她朝纪明彰挥挥手,算作是打招呼。
“嗯......”元忆的睫毛轻颤,目光停留在单幽兰脸上,“我是来看二十师弟的。”
“哦,我对他有点印象。”单幽兰想起在后山路过桂花林时那道不断咳嗽的清瘦身影,来了些兴致,“他似乎身体不怎么好?已然引气入体了么?”
“早就。”元忆语气中不自觉带上几分骄傲,她坦言:“师弟在剑道上的天赋甚高。”
“比掌门还要高?”单幽兰说出这句话时显然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但元忆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起来,片刻后,她很快地点了下头,还抬起眼眸看向纪明彰。单幽兰改变坐姿,换成更加舒适的姿势,她抚摸着自己的刀,语调却变得有些低沉:“这么说,今天就是赵一这个名号更改的日子?”
元忆还是点头,她伸手轻推了一把单幽兰,“好了别问了。知愚呢?”
“在思行峰加练呢。”见话题转移,单幽兰也顺着她的话头,深色的眼眸却开始看向擂台,嘴角扬起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贰佰师妹来了。”
许二十凭借姣好的容貌也不乏追求者,她略过那些睁着眼睛张着嘴的人在看台中穿梭。直到一个男子抬头望她,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她才终于停下。
眼前的人俨然是曾经的赵一,现下他成为内门弟子后已有了自己的名字,燕涯身着内门弟子的月白色莲花纹长袍,阳光下银线熠熠生辉。他眉目舒展,深邃而含蓄,许二十挨着他坐下,却冷声道:“是你唆使的钱二?”
燕涯放下撑住脑袋的手,流转视线看向评定席的纪明彰和万珉,还有位不知名的琴修,向许二十说道:“他已经不是钱二了,你总是记不住。还有,我这么做分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的言辞含糊,‘他’究竟指代的是谁也无可明说,许二十冷哼一声,却难以抑制地蹙眉。燕涯低头朝圆形擂台望去,不咸不淡地继续说:“听说他得了琢光真人青眼,今日不见真人,看来传言亦是无稽之谈。”
“你就不去看看?”九九九化作一只白鹤,在思行峰上啄菜吃,祂将脖子扭过,却看见江步月垂手而立,盯着主峰的半山腰。
何知愚在练剑台重复曼华剑法的姿势,远处传来的出剑声音有如实质。但没能引起江步月的注意,他眼神有些放空,发丝被缱绻的山风勾起,侧脸被阳光笼罩,看不真切嘴角的弧度。
“我何必去呢?”良久,江步月才开口道,他嗅到后山桂花的花苞正在缓慢地绽放,眸中是一派沉稳的冷色,“他赢说明他有机会,他输说明他不够格。无论如何,过程都不重要。”
“说是如此,但我是真的有意选你当救世主的师尊。”九九九对于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白鹤的翅膀扇动,掉落下三四根羽毛。
“我没法向你承诺我能够教导好。”他缓慢地眨眼,山风将四周的青草吹动得左右摇摆,沙沙作响。
“我明白。”九九九将地上的一株还在生长期的灵草啄下,借着白鹤的嘴咀嚼起来,一人一鹤间有刹那只剩下咯嘣咯嘣的清脆响动,“你害怕责任的程度有些超乎我的想象。”
自己心中的想法被一语道出,江步月的表情微妙地变化,剑眉挑起,他抚摸腰间闻潇的剑鞘,压抑着心中那点滚烫的渴望,淡淡道:“我只是不想承受那些。”
话音尚未落地,突然猛烈的凉风便卷起尾调,顺着山势往下走,看台上的人群扭转凝固的气氛,爆发出嘈杂的声响。
原因无他,钱二与池生已然站在擂台中央,两人衣袂飘飘,气氛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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