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生比钱二稍早些到达擂台,他听着场外检查玉牌的内门弟子介绍规则,心下却想起了他上次挑战许二十时的场景,那天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也没有内门弟子耐心阐述的话语,如今他尚未入场,看台上传来的人声便已经快盖过耳边的响动。
“......不得不敬,不得致命。还有,”那弟子停顿了一下,拿出身后的纸张,“赵一说你们有约定,输的人要自己废去双腿,辞别灵凝山,是真的吗?”
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池生却接过他手中的宣纸,上面字体飘逸,早已写好约定和守诺阵法。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随手从身旁接过递来的毛笔,端正地写下‘许二十’三字,池生腰间玉牌散发出光芒,同时灵力被吸走些许,手心出现阵法。那阵法呈现蛇张开大嘴的形状,尖牙正好顺着他掌纹而出,浅蓝色的光芒闪烁在皮肉上,昭示着强大的灵力束缚。
“是的。”池生回答。他放下手中的物品,走入圆形擂台。周遭的看客安静一瞬便立刻重新开始低语起来。他抬头望向最中间的评定席,纪明彰与身旁的人偶尔交换眼神,更多的是端起茶盯着池生,眼底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池生背后是新剑,腰间挂着那把轻盈木剑,定定地站在圆形擂台的边沿。很快,钱二从另一边的入口一跃而起,他落地的刹那掀起气浪,磅礴灵力裹挟着地面上的砂石翻滚而出。
人群惊呼,也赞叹他身为外门弟子年纪轻轻便已至金丹期巅峰。
“你现在认输还能留下一条腿。”钱二站定,眉眼冷凝,他并非莽撞之人,却也是诚心要为难池生。他想起燕涯向他承诺的条件,心中便如同有根羽毛在吹拂。内门,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只要任何一位长老朝他多看一眼,就能摆脱这种做杂活的命运。
钱二自认天资不足,但也凭借着修行结丹,他不该是一个无名人士,也不该困顿于流转的名字,‘赵一’不过是个头衔,谁都可以是赵一。他想至此,右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皮肉,他渴望拥有姓名,属于自己的姓名。
池生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眸色越来越深,他周遭的灵力变得锋利,巧妙隐藏的杀意也露出冰山一角。这并不是简单的找茬。池生抿唇,眼眸转动,视线飞速掠过看台,每张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件事?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评定席上的万珉已经宣布比武开始。
两人谁都没有即刻出手,阳光逐渐强烈,为赤红的擂台添上一份柔和的色彩,看台上的人群也寂静无声,但无数双眼睛射出的视线却有如实质,紧锁住两人的身影。婉转的鸟鸣划破沉默,钱二率先动了起来。他抽出腰间长剑,如雷霆般掠出,步伐有力,空中灰尘凝滞一瞬,剑光闪过,直朝池生咽喉而去。
而池生不动声色地运气,他下腰仰起身子,依赖自己的柔韧躲过这一击,随后单手撑地,顺势勾腿,对准钱二的侧脖用力踢去。对方猛然回身,左掌抵在颈部,手腕推拉间化解池生的力度。
二者一触即分,灵力却在掌心与脚背间打了个来回,眨眼间便重新站定。
钱二心下却有些讶异,对方不过半月便已结丹,他收起了开始时有些轻松的心态,眉眼下压,收回剑芒改为双手持剑。
池生则从背后将剑握在手中,对方的灵力不算暴烈,但细密地如同针扎,从脚背上缓慢传来痛感。他运转自己的灵力,紧盯钱二。
两人几乎同时动起来,钱二在速度方面落了下风,池生举剑横劈,他竖起剑身抵挡,借着对方的力度回转剑刃,改守为攻。钱二抬起手臂,髋骨连带着腰部与大臂一起发力,猛击三下,池生面上不动声色,手腕却暗自转动,以巧妙的角度抵挡他的攻击。
“铛铛铛!”
电光火石间发出的清脆声响与偶尔飞过的白鹤扇动翅膀节奏吻合,令看客眼花缭乱。两人的速度都逐渐加快,剑影如同密不透风的网,难以看清每个动作。
元忆不自觉将手搭在单幽兰的膝头,捏紧她的衣裳。单幽兰已然坐直身体,她的境界比台下二人稍高些,因此他们的动作在她眼中依旧清晰可见,池生的剑招轻灵,钱二的力度猛烈,两人一动一静,相持间竟有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单幽兰暗叹,灵凝山的外门弟子也算不上天资平平。
同样有这想法的是万珉,他坐在评定席上,更是看得清楚。之前他认为只是架势不错的赵贰佰竟然进步如此飞速,然而钱二更是出乎意料。双手持剑必然会失去一部分灵动,但钱二诡谲的身法恰到好处,显得游刃有余。
突然,钱二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猛然发力,带起撕裂空气的旋风,这剑力量感十足,剑刃相撞的瞬间池生感到巨大的推力,虎口瞬时裂开,手臂酸麻,他身形不由得向后退去,在擂台边沿才堪堪停下。半晌,他唇角溢出鲜红的液体,俨然已灵力紊乱。
许二十在看台上立刻想要站起,却被身旁的燕涯按住。她转头朝对方看去,燕涯耸耸肩说道:“师妹别急,受伤是常有的事。”
“你看不出来钱二正在势头上吗?”许二十狠狠剜他一眼,再次看向擂台。
钱二确实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沸腾,他盯着对方嘴角的血液,燃烧的剑意却未减半分。他步步紧逼,锋芒毕露,胜利的杆秤似乎在朝他倾斜。池生的呼吸稍加调整后恢复规律,他耐心地拆解着钱二的一招一式,防守依旧密不透风。
两人相持不下,久而久之钱二心生浮躁,他对胜利的**压过理智,灵力暴动,涌入剑刃。他身形陡然迷幻起来,出剑的速度稍许缓慢,却仍然带着十分的力度。在这一瞬间,池生的剑法也同样改变,他原本飘逸的剑法刹那更改,足尖点地,高高越起。
头顶风云变幻,乌云沉闷地压住炽热圆日,池生与钱二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面,空气仿佛凝固。钱二双足钉地,仰头看向对方,池生眼眸微垂,转瞬间双手握住剑柄,登时劈砍而下。
“噔——”两剑相接,音浪吹拂开顶端的云层,阳光重新洒落,看台的人声倏然变大。
“点水剑法的最后一招?”
“听闻排山倒海乃是点水剑法的精髓,柔和中带着霸道,你看,连云都散了。”
“赵一师兄的剑法是?”
“似乎是曼华剑法的其中一招,专克至刚。”
看客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却无法干扰分毫。因为此时两人的灵力在剑刃之间来回推拉,谁也不愿退让。
钱二看着池生浅淡的眼眸,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池生眉头皱起,顿觉不妙。果然,眨眼间原本相较不下的灵力随着池生手中的剑刃破碎而失去平衡,他手中的剑裂开三道细微的痕迹,得以让钱二找到空隙,他立刻脚步后退,再次挥砍而来。
随着池生下意识的举剑抵抗,手中的剑登时碎裂,眼看剑刃直逼眼前,钱二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考核比武不得致命,长老为什么还不出手?!”许二十嘴唇颤抖,望向评定台。
万珉确实是打算出手制止了,但旁边的琴修笑着摇头。
“再等等吧,他不是还有一把剑吗?”琴修侧过头与纪明彰对视,笑眯眯的眼神中带着浓厚的兴趣。
“师弟,依你看,谁会赢?”纪明彰手指敲击木质的扶手,显然同意琴修的说法。
“我可说不准,我是个弹琴的。”琴修调侃道,“不过我喜欢那个剑法飘逸的孩子,他虽说灵力落了下风,但每次出手都调整角度,以达到最大的效率。”
面对钱二毫不留情的剑风,池生的脑海却出人意料地冷静。面前的景象似乎在他脑海中无限拉长,对方的动作分毫不落地被他收入眼中,池生将断剑扔到一旁,果断地利用腰间木剑,他的灵力灌入其中,竟是将对方的全力一击挑开角度。但剑尖擦过他的肩头,带起道飞扬的血花,疼痛袭来。
一击不中,钱二站定,望着对方。
“你现在认输,我只要你离开灵凝山如何?”对他的剑法,钱二也颇有欣赏的意味,但箭在弦上,他绝不可能在此时退让。
谁想池生突然笑起来,阳光将他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鼻尖上的汗珠裹着小痣,美得惊心动魄。
江步月站在思行峰的边缘,耳畔树叶摩挲的声音犹如美妙的乐章,他的视线越过树梢,落在池生微微弯起的凤眼上。九九九在身旁感叹对方真是当救世主的好料子,他充耳不闻,面色沉静如水。
看着池生的笑,钱二的心却缓缓沉入低谷。显然对方不会妥协,他所有的招数都被轻而易举地化解,此时若没有破局之法,只怕池生还有什么倚仗。他牙关紧咬,灵力却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但不同于之前,他手中掐诀,山风在周遭凝成气旋,钱二身上的气息突然暴涨。
一眨眼间便到达了类似元婴的灵力浓度。
纪明彰微不可见地蹙眉,声音沉了几分,“这种内门秘法是谁教给他的?”
“这,我也不知道啊。”万珉遥遥与看台另一侧的燕涯对视,心下忐忑。
池生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对方身上,可就在这个时刻,变故再生。
远处山上传来一阵笛音,悠扬的声音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放松。元忆猛然回头,看向音乐传来的地方,“是谁在吹轻山曲?!”
看台上的人也开始纷纷讨论起来,这曲子平常作以疗养之用,能够令人放松心情,失去战意,此刻响起目的昭然若示。
纪明彰递给万珉一个眼神,后者飞身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刚刚轻松的琴修却站起身,打算下场阻止两人继续缠斗。谁想池生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眸对上琴修,他脸上带了些血痕,却缓慢的摇头。
琴修立刻明白他不想停止,便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笛声悦耳,他双手按在琴弦上,也开始弹奏起来。手指在弦上交换变转,发出了低沉喑哑的声音,仿若又万钧雷霆即将落下。滚滚战意重燃,此刻周遭宁静而寂寥。
池生看着钱二的灵力一寸寸生长,紧握住手中的木剑。对方脸色通红,双手捏住剑柄,狠狠朝他劈砍而来。他的速度算不上快,但剑意锐利,带着掺杂的杀意。剑修的内心是不能够动摇的,一剑封喉是最极致的剑招。
然而这一刻池生的心中却如死水般平静,他深深地呼吸,眼眸中闪过冷冽的光。钱二身上的灵力已然超出他的□□能够承受的范围,因此出剑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虽来势汹汹却在细节处没有进行处理,此刻他逐渐逼近的剑刃到达池生的眼前,他依旧一动不动。
“!”元忆站起身迈步而出,却被单幽兰拉住。
她转头不解地看着单幽兰,后者朱唇扬起,语调偏高,“别急。”
别急。池生在心中告诉自己。钱二的剑锋将他额前的发丝吹起,割断的发被风浪卷袭,直到眉心显现出猩红的液体,疼痛也逐渐遍布全身,池生终于看到了那丝机会。
钱二似乎认定他不会再有动作,因此手腕微微塌陷,后颈不足。池生扭转身躯,侧过脸庞,同时脚后跟用力蹬地,他手中的木剑分明没有任何锋芒,却带着势不可挡的力度袭向对方的手腕。
死寂,刚刚的笛声已然停止,周遭只剩下死寂。钱二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腕受到重击,剑脱手飞出,池生回转身躯,在他后背狠狠一蹬,对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一息之间便飞出擂台,狠狠砸在青石板地面上。
一秒,两秒,......他没有再站起来。
元忆半惊半喜地捂住嘴唇,单幽兰眸中流出赞赏。
许二十表情有些复杂,她瞥向燕涯,却发现对方的侧脸冷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明彰站起身,眉毛高高挑起,他看向脸上浮现出‘早说如此’的琴修,喟叹一声。
看台上的灵凝山弟子还没反应过来,而和煦的山风率先亲吻了池生的脸颊,将他被整齐割断的头发拥入怀中,替他吹干额间的伤痕。
江步月伸手拈住风中的一枚桂花花苞,细碎的情绪在眼底流转,他望着半山腰,开口道:“你说的对,他确实是这块料。”身旁的白鹤转着眼珠,不明所以地展翅飞向远方。
“好!”终于,世界的宁静被打破,门口的内门弟子将结果记录在册,拿着新的玉牌双手递给池生。
池生的手臂有些颤抖,慢慢接过,那玉牌上龙飞凤舞地刻着——赵一,二字。
他猛烈的心跳与呼吸终于渐渐平复,将玉牌别在腰间,走向出口。鼎沸的人声在为谁欢呼或赞美?赵一不知道,他抹去额间的血液,亦是冷漠如铁。
此刻,天道九九九的世界已存在五百一十二年,赵一正值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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