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泽讨厌孔宁悦,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那年他三岁,刚从地面上搬去地下城,其实分不出地上地下有何区别,但他知道入住地下城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意味着他身份尊贵、高人一等,叶兰泽为此得意不已。
下车时看见邻居家门口站了两个小女孩,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另一个则要大上几岁,两人长相气质都不相同,但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应该是对姐妹。
妹妹抱了一罐子五颜六色的软糖,忙着往嘴里塞的同时,还不忘含糊不清地讲话。姐姐皱着眉帮她把散掉的小辫子扎好,并不理会她。
叶兰泽的出现同样引起了姐妹两的注意,他打小就外形优越,又聪明嘴甜,到哪都惹人注意,招人喜欢。
妹妹果然眼前一亮,用她方才抓糖的那只手去拽姐姐衣袖,示意姐姐赶紧来看。
于是姐姐也抬头望了过来,目光冷漠而锋利。
孔宁悦对叶兰泽没有敌意,只是看不出他的特别之处,所以懒得多看,在往后的数十年中,皆是如此。
阮清不止一次安慰他道:“我姐她就是这样的个性,也不是针对你,你不要生气。”
孔宁悦没有针对叶兰泽,而是无差别扫射所有人,她谁也瞧不上,成天端着架子,不知道在高傲些什么。
叶兰泽跟阮清说得好听,“我怎么会生你姐姐的气?”之类的漂亮话张嘴就来,但实际上他的确生气,气孔宁悦眼高于顶,居然看他不起。
明明他们都是学校里名列前茅的优等生,相貌好、家世好且勤奋好学,属于在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方面都遥遥领先的开挂型选手。
叶兰泽自认还要胜过孔宁悦一筹,因为他性格也好,从来不与人结怨,在校期间就立稳了平易近人的人设。
无论自身多么耀眼,叶兰泽都不会像上官耀祖一样,去欺负家住地上的同学,哪怕他们平庸且穷酸,与他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仁慈如叶兰泽,照样会广施恩德,将他们当作人来对待。
这一点都不难,因为自带光环的叶兰泽做什么都是正确的,能学会使用“谢谢”和“对不起”,都会叫别人受宠若惊,用无数惊叹号来赞美他“有礼貌”“有教养”“不愧是有钱人家出生的贵公子”。
叶兰泽只要不卑劣,就已经足够高尚。
偏偏在孔宁悦面前,他的好不值一提。
连拥护他的小喽啰和对他欣赏有加的长辈,也会委婉地表示:“你做好自己,不必去跟孔宁悦比较。”
像是笃定了他比不过,所以不想看到他伤心。
叶兰泽讨厌孔宁悦,希望她死掉才好。
可惜孔宁悦不会遂他的心愿,她独自去往一区,据说是入职了世界管理总局,工作内容需要保密,孔宁悦的行踪也变得飘忽不定,有时好几年都不会回一次家,阮清也难以联系上她。
而叶兰泽按照原本的人生计划,毕业后和阮清、上官耀祖一同留在六区工作,并跟阮清走到了一起。
叶兰泽喜欢阮清,阮清漂亮,懂事,又无可自拔地迷恋着他,是一个绝佳的结婚对象,而他恰好需要婚姻。
虽然当时社会普遍认为,结婚只能算作人生中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在人海中寻找到能够共度一生的灵魂伴侣,机率堪比白日撞鬼,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结婚远好过婚姻不幸。但他是叶兰泽,他的婚姻不可能不幸。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拥有一段如此美满的婚姻,岂不是更能证明他与众不同吗?
可叶兰泽总会想起孔宁悦,他想孔宁悦这个人冷酷空洞,仿佛没有灵魂,根本不可能寻觅到合适的伴侣,但她也不需要用婚姻来证明自己,因为她留在了一区。在她之前,六区没有人能留在一区。
世界政府按照各地发展水平来给各区域命名,完全不担心会发生“三区超越二区成为新的二区”的混乱情况,因为世界阶级基本已固化,编号靠前的区域会不断吸纳其他区域的顶尖人才,他们所能给予的好处,自然也是其他区域望尘莫及的。
六区,看似位于三百一十四个区中的前列,可跟一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区地下城里是怎样的光景?那些只活在荧幕上的大人物,如今就穿梭在孔宁悦的周围吗?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目中无人,趾高气昂,但依然活得比他光鲜千百倍吗?
叶兰泽愤愤不平,他恨命运更加偏爱孔宁悦,才给了她蔑视他的底气。
迟钝如阮清,也能隐隐察觉到来自他的异样情绪,所以总爱没话找话,刻意提起孔宁悦的辛苦忙碌,来衬托他们自在安逸的好日子。
阮清生来命好,先辈为家族积攒下的财富,足够她和父母花上好几辈子,何况他们也并非是坐吃山空,她还有个争气的姐姐。
阮清不理解孔宁悦对权力和金钱的偏执,但她乐得坐享其成,反正她的人生向来如此,躺平享受世界,就是她降生后的主要任务。
阮清躺得快乐,便觉得叶兰泽也应当如此。
可叶兰泽只会不耐烦地想:“你懂什么呢?你这个废物。”
叶兰泽不是在辱骂阮清,他爱她,却也得摘掉男友滤镜,公正客观地看待她。
在叶兰泽看来,阮清和上官耀祖都是废物,他们的存在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活着也只是浪费资源。
可就是这样的废物,却与他成为了同事。
叶兰泽认真工作,加班加点写报告,深夜还在对接供货商,领导对他青睐有加,是他应得的奖励。但阮清和上官耀祖又凭什么呢?他们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跟他相同的一切?
一年没来过公司几趟的优秀员工上官耀祖对他说:“你平时在公司瞎折腾什么?有那闲工夫不如陪我喝酒。”
绩效考核评A的阮清在办公室催他早退,理由是:“我姐给我买了艘新游轮,你陪我去看看!”
叶兰泽陪她去车库取车时,碰上了归来的上司,对方照样是笑吟吟的,甚至忽略掉叶兰泽的解释,同他们打趣道:“小两口要去哪儿浪漫呀?挺好,年轻人别成天顾着工作,生活也很重要。”
阮清一脸甜蜜的朝他笑:“看吧,我都说方阿姨不会介意的,你就陪我去嘛。”
叶兰泽感到匪夷所思,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的上司从未将他当成真正的员工,而是一个代表他家族的符号。
以前的器重,也并非是欣赏他的能力和工作态度,只因他是叶兰泽,叶家的独子,上官耀祖的朋友,阮清的未婚夫,就是他人眼中,属于他的全部标签。
叶兰泽想说不公平,却惊恐地发现,把这些标签统统摘除以后,一贯风光无限的他也会变得平庸起来。
他学历高,然而在公司里顶多算个及格水平,不出挑也不拖后腿。他努力工作,可是比他努力的大有人在。毕竟他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而其他人是为了生活,没有退路的人更会竭尽全力。
例如张一、赵二、王三、刘四,这样被他视作蝼蚁的人,连名字都像是来世界充数的npc,居然也不会一辈子被他踩在脚下。他们只要努力,就可以和他来到同一个地方,甚至跟他平起平坐。
难怪孔宁悦看不起他,原来他是虚假的人上人,不会一直稳坐高台。一不留神,还要被些穷乡僻壤来的阿猫阿狗抢走风头。
叶兰泽无法忍受,索性不再忍受。
他偶尔会作弄张一等人,为泄愤,也为取乐。但叶兰泽认为无伤大雅,他一个文明人,又不像上官耀祖那样野蛮,充其量是叫张一他们帮忙完成些寻常的工作任务。
刻意隐瞒信息或者言语误导是为了增加挑战性,考验他们的能力,完成得不够好则说明他们自己蠢,叶兰泽不过陈述了几遍事实,他们就苦大仇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矫情。
叫张一帮忙跑腿,甚至都算不上欺负,同事间本来就要互帮互助,有时恰好遇上暴风雪,也只能算天公不作美。
至于平时说的玩笑话,更是不值一提,说说罢了,不会少肉,也不会死。奈何穷酸的人,心灵也贫瘠,凡事都要斤斤计较,真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叶兰泽在施暴的同时回归平静,他望着张一敢怒不敢言的脸,明白他仍然拥有特权,仍然高高在上,不可超越。他终于心满意足。
看见张一的发病录像,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那天叶兰泽来公司找合同,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怀疑是上官耀祖随手乱拿,又随手乱放,才导致合同丢失。可以说他是窝着一肚子火,进监控室一查,果不其然,叶兰泽气得一脚踹向操作台。
转身冷静的瞬间,他看见眼前的悬浮屏,居然切换到了张一办公室的画面,镜头角度正对着脸色苍白的张一,他瞪大了眼睛,胸腔用力起伏着,惊恐万分的模样。
叶兰泽被他吓了一跳,又很快反应过来,张一应该是发病了。
叶兰泽可以叫救护车,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张一就会彻底死掉,他以前的努力也将统统作废,到死都是一个下等人。
多像一本纪实文学,一个出生底层的穷光蛋,自以为读过几本破书就能逆天改命,结果忙忙碌碌大半生,说死就死掉了,连带着他的穷光蛋家人,也要一起美梦破碎。
多么残酷,多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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