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宫中乱做了一团。
太监与宫女们不停从池中打水,再一桶桶浇在烈火之上。夜风袭来,火势倏地变大,熊熊的烈火将翠微阁烧得只余门框。
太监与宫女们被浓烟所呛,个个掩面咳嗽,不住后退。青月却逆着人群,靠近了被火光吞噬的四角小楼。
哐当~
方走近,殿门之上的匾额便掉落在地,差点将她砸伤。匾额被火熏得漆黑一片,其上“翠微阁”三字已瞧不清晰。
青月抓住一个从火中冲出的侍卫,着急询问,“出了何事,江美人在哪?”
“江美人还在翠微阁内。”
侍卫脸上皆是黑灰,只余一双布满焦灼的眸子,“火太大了,江美人又自内落了锁,我们根本无法将她救出来。”
自内落了锁…
江悦离竟要以此种玉石俱焚的方式,逃离宋燚。
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木头断裂声充斥周遭。瞧着将半边天都烧得赤红的大火,青月短暂踌躇后冲了进去。
只不过,有一道明黄的身影比她步伐更快,她方跨过门槛那人已撞开紧闭的殿门。
宫殿陷在熊熊大火中,摇摇欲坠,门上的虎兽铺首更是炽热滚烫,如此危险之地,宋燚竟丝毫不顾自己安危,毅然决然冲进了火中。
他果然对江悦离用情至深。
不多时宋燚抱着江悦离自火场冲出,青月清楚明晰地瞧见了他眸中的喜不自胜。江悦离平安无事宋燚自是目中愉悦,除此外还有对怀中之人明晃晃的疼惜。
他小心翼翼地将江悦离捧在怀里,如若无上至宝,还时不时低头检查她是否受伤,见她青丝被烧焦,心疼得眶目都泛了红。
青月心脏紧缩下意识后退,后背便这么撞在烧红的门环上,疼得撕心裂肺。
眼看就要走出火场,江悦离却不愿离开,她猛烈挣扎,脱离了宋燚的禁锢。
“宋燚,我宁愿烧死在这火中也不要同你在一起!”
闻言,宋燚眶目倏地狠戾,其内斥满偏执与疯狂,“我不许你死,你是我的,你的生死我说了算!”
他将江悦离紧紧箍住,可她一心一意只欲挣脱。
“放开我,我要同这宫殿一起化成灰烬。”
“放开我!”
瞧着完全陷入烈火的宫殿,江悦离不管不顾,一个劲往里冲。宋燚瞬时着了急,红着眼哀求:
“不要,悦离不要。没了你我根本无法独自存活,你不要做傻事,不要离开我。”
“悦离,我不能没有你。”
被抚为傀儡皇帝时,宋燚受尽折辱却誓死不屈。面对外邦来犯时,他英勇无畏率兵出征。
那个威严肃穆的帝王,大齐百姓奉若神明的君主,此时此刻卑微如蝼蚁,低声下气求着心爱之人的垂怜。
青月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曾说过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的宋燚,奋不顾身闯入火场营救其他女子,又如此卑微深情地讨要其他女子的爱怜。
或许是周遭的烟雾过浓,呛得青月承受不住,要不然她眸中的泪水为何一个劲往外涌。
她与宋燚年少相识,在无数悲苦的日子中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了十余载。那些誓言,那些成千上万个日夜里的相思,到底算什么!
他怎能说忘了便忘了,怎能如此轻易地爱上他人。
青月眸中渐渐攀上绝望,怔怔地瞧着眼前卑微深情的帝王。赤红的光影在他面颊上跳跃,映照出镌刻精美的侧颜。火光自深邃含情的眸眼向下,跃至笔直高挺的鼻梁,再到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就是那里曾信誓旦旦地许诺过,生生世世只爱她青月一人。
同样的火光,同样深情的眸眼,令青月的思绪跌回七年前的隆冬。
崇仁三十三年,镇国大将军呼延磁叛变,将大齐的皇帝斩杀于雕龙髹金的龙椅之上。
攻入皇宫后,他大开杀戮,无论是放弃抵抗的侍卫,还是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无一能逃离他的魔掌。
宫中血流成河,绝望的哭嚎响彻各个角落,横七竖八的尸骨躺在地上,将逃离出宫的路铺得密密麻麻。即使过去了多日,呼延磁的人马仍在宫中四处搜寻活着的人,誓要赶尽杀绝。
那时,青月与宋燚已在他母妃的宫中安稳度过了两年。
这七百多个日夜里并无多少波澜,日子祥和惬意,是而后许多年,青月想都不敢想,触也触不及的痴妄之梦。
因为宫殿偏远破败,呼延磁的人马并未立即找到。她与宋燚欲要逃离出宫,可各个宫门都有叛军把守,宫道上亦布满尸骨,他们根本无法逃出。
在宫中心惊胆战地躲了五日后,叛军闯了进来。他们二人躲在狭小昏黑的方柜中,不安与慌措无以复加。
青月太过害怕,额头布满了冷汗,呼吸亦因紧闭的柜门变得格外艰难。叛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闻他们正大口喘着粗气。
周遭的柜门一个个被拉开,叛军即将搜至他们二人所处的柜中。
“月儿,别怕。”
在青月惊慌无措之际,温柔的安抚之声在头顶响起,她抬眸便与宋燚目中的深情相撞。那双眸子沉着冷静,传递出无与伦比的安心之感。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在同一屋檐下两余载,他们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此刻身侧之人灼热的呼吸令青月十分不安。她垂下脑袋,躲避他迫人的视线,下一瞬却被拉入宽厚温暖的怀中。
这是他们首次相拥,那时的心跳如擂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月儿,我宋燚这一生即使丢掉性命也会守护好你。”
那时的她并不懂他为何要用“丢掉性命”如此严重的言辞,直至叛军拉开柜门,宋燚用血肉之躯阻挡他们的冷刀,拼死为她拓出一条逃离之路时,青月才幡然醒悟,原来他抱住她那刻已存着必死的决心。
冰冷的利刃一下又一下捅入宋燚的身体,他怕她担忧连眉都未皱,只温柔又坚定地望着她,催促她赶快离开。
可青月又怎能离开。
她举起瓷瓶用力砸了过去,而后捡起碎片割破了叛军的喉咙。那是青月第一次杀人,她吓得浑身颤抖,而后岁月每每想起都后怕不已。
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救下了宋燚。他们二人穿着叛军的盔甲逃出了皇宫。
宋燚曾那么爱她,爱到愿意为了她而死。逃离皇宫时如此,流亡路上被追杀时亦如此。
因着宋燚皇子的身份,呼延磁派了许多人马追杀。二人一路上担惊受怕,连闭眼歇息都不敢放下警惕。
青月还记得那是个下着大雪的深夜,人多眼杂,怕暴露身份的他们根本不敢留宿客栈。在寒冷的冬夜,她与宋燚依偎在四处透风的寺庙中瑟瑟发抖。
宋燚明明只着一件单衣,却还是将外衫脱下紧紧裹住她的身子。他将她抱在怀中,俯低身子温言安抚:
“月儿,以后会好的,我不会让你同我一直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待以后山河无恙,我定让你饱食暖衣,欢欢喜喜。”
那时的青月并不知晓,后来的的确确山河无恙,她却再无欢喜。她只知夜风呼啸,寒冷迫人,那个高大伟岸的身躯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不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凉寒。
宋燚的怀抱过于温暖,青月不知不觉便失了警惕,跌入睡梦之中。再次醒来是因耳边过于嘈杂的打斗声,待她睁开眼竟见宋燚正与追至破庙的叛军缠斗。
多日的逃亡令宋燚练出了本领,叛军一时拿他并无办法,于是将矛头对准了青月。
她起身欲要逃离,利刃却已逼近眼眸。在她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时,宋燚不顾自己的安危挡在了身前。
时至今日,青月都无法忘怀他护着她时深情决绝的眸光。
后来他们被一手持利剑的少年所救,那人将他们带至了千里外的流雀岛。那里是扶苏族人居住之地,秀水明山,民风质朴。
扶苏族人热情好客,颇为隆重地接待了他们。在火光摇曳的篝火旁,族人们载歌载舞,青月与宋燚在一旁看着,面上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多日来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终得安宁。宋燚亦是在此时,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温暖却不知为何发着抖,青月好奇地望去,意外撞入宋燚深情的眸眼。
赤红的火光映照在少年的面颊,染红了那处的肌肤。宋燚踌躇许久才害羞又胆怯地诉出心底的情意:“月儿,我心悦于你。”
“月儿,我宋燚发誓,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人。”
在那样的火光下,在那样深情的眸眼中,青月就此沦陷,万劫不复。
周遭的火势越来越大,青月明显感受到烈火的炙烤。过于清晰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抬眸便见记忆中的少年正在对其他女子倾诉爱慕之意。
“悦离,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为何只瞧得见平王却对我毫无怜惜?”
“悦离,可怜可怜我,尝试着接纳我好不好?”
九五至尊红着眼卑微乞怜,江悦离却无丝毫怜悯,她望着噬人的火海,嗓音冷漠坚决:
“要么放我离开皇宫,要么让我死。”
此言一出宋燚瞳孔剧颤,一改方才的低声下气,眸色变得猩红疯狂。他俯低身子压在她耳侧,冷言慢语:
“悦离,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开你。”
说罢他将人架在肩头,强行带离了火场,任凭江悦离如何挣扎哭喊都无动于衷。
路过殿门时,宋燚与青月擦身而过,衣料在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瞧见了她孤零零一人落魄地立于火场,也瞧见了她满面的晶莹。却只是淡淡一瞥,连星星点点的余光都未施舍给她,径直离去。
冷漠至极。
曾在那把窄小纸伞下相互依偎的两道身影,而今背道而驰。
高大挺拔的身影护着心爱之人远离了火场,独留瘦弱纤细的倩影一步一步踏入令人窒息绝望的熊熊大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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