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姐姐,不要做傻事!”
即将被火焰吞噬时,一袭靛蓝锦服的少年拉住了青月。
当年,正是他从破败的寺庙将她与宋燚救出,带至了与世无争的流雀岛。
少年名唤方子安,父亲是流雀岛的岛主,家境殷实,无忧无虑,未及舞勺之年,便独自一人在外闯荡。他乐善好义,家书多封都不愿回岛一叙,只知在外行侠仗义。
青月与宋燚留在流雀岛后,这人不知为何对外面的世道失了兴趣,再未提及出门闯荡一事。只知日日跟在青月身后,月儿姐姐长,月儿姐姐短地叫唤~
一日,方子安神神秘秘地将青月带至了族内的琴瑟湖,湖中有一弯弯绕绕的木桥。
据说从三里外的石塔往下望,木桥的形貌恰似一对戏水的鸳鸯,故而又唤鸳鸯桥,是扶苏族颇为神圣之地。
“为何神圣?”
知晓传言后青月来了趣,踮着脚在湖边望来望去,却未瞧出丝毫特别之处。
“因为…”方子安故意拉长了语调,待身侧之人急得拽了他的衣袖才好心解释:
“因为能自首至尾走过这座桥的人,便能心想事成。”
“什么愿望都能成?”
青月眸里似有星辰,亮晶晶的溢满期待。见眼前人点头,匆忙踏上了鸳鸯桥。
她的心愿很小,不过是以后岁月宋燚能平安康乐,他们二人能长长久久。
可青月方踏上木桥便被方子安拉了下来,他面色肃穆,义正言辞:
“这桥要二人同过才可灵验。”
青月瞥了眼只余一人落脚的木桩,满目不解:“一人行过都困难,二人怎可同过?”
闻言,方子安眸光躲闪满面心虚,却凑在她身侧故作神秘:“这法子一般人不知,我来教你。”
说罢,他俯低身子欲要将人抱起,却被匆匆赶来的宋燚,毫不留情撞入了湖中。
无视湖中之人的愤怒咆哮,宋燚将青月拦腰抱起,踏上了狭窄悠长的独木桥。待从首走至尾,将她安然无虞地放至地面,他才俯在耳侧,温柔低言:
“月儿,这桥之所以称为鸳鸯桥,是走过此桥的男女将会成为人人慕羡的眷侣,白首与共,并非方子安口中所说的心想事成。”
见青月讶异地愣了神,宋燚勾唇轻笑,而后郑重地看着她,
“月儿,这座鸳鸯桥我们一起走过了。”
此后便白首与共,永不分离。
那时的心动,那时宋燚眸中的纯真澄澈,青月至今未忘。可是鸳鸯桥的预言并未灵验,连神明都不祝福他们二人。
后来方子安因被宋燚撞入湖中一事,生了记恨,二人时常暗中较量,可彼此的关系也因此熟络起来。
两年后,扶高率领三十万大军力克叛将呼延磁的百万军队,将大齐的天下夺了回来。
可大齐的君主已被斩杀,太子又悬空未立,野心勃勃的扶高便派人寻到了宋燚。将这个无母族抗衡的皇子,扶上大齐的皇位。
如此一来,他既不用背负叛国的罪名,又可获得实权,掌控天下。
扶高用青月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宋燚当个傀儡皇帝。至此,他们二人的安稳日子消逝,开启了往后多年担惊受怕与血雨腥风的日日夜夜。
方子安是个重情义之人,不愿与他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兄长分离,护着宋燚一起入了皇宫。
望着眼前人熟悉的眸眼,青月如梦初醒。
方子安与她,还有宋燚,三人当年为了在扶高的手下活下来,经历了多少辛酸凄苦。
在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都坚持下来了,而今太平盛世,怎可赴入火中白白丢了性命,让世间唯一在意自己的人,担忧伤怀。
“月儿姐姐,快随我出去。”
周遭的火势过大,翠微阁已陷入一片火海。方子安不顾自身危险,闯入这片绝望赤红之地,将青月迅速带离。
青月已不知,眼前的少年救过自己多少次。
回到歇息处她简单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那个瘦削修长的身影一直守在门外,安静地等着她。
“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莫要担忧我。”
青月之言方子安恍若未闻,抱剑倚在门柱,执拗地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
隆冬的夜里颇为寒凉,青月于心不忍将人拉入了屋内。穿入书中她并无亲人,子安于她来说如家弟般珍贵。自七年前破庙相遇,他便一直照顾自己,明明年岁比她小却事事以她为先。
青月给他斟了杯热茶,瞧着他灌入口中身体暖和了些,才温柔相劝:“我不会再做傻事,快些回去歇息吧。”
“月儿姐姐,”少年并未依言离开,垂着头许久才鼓足勇气出言:“我带你出宫吧。”
什么?
出宫…
自踏入这高墙深院,青月从未想过离开,只因她曾向宋燚承诺,会在孤寂冷清的皇宫中永远陪着他。
“月儿姐姐我们出宫,我们回流雀岛,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宋燚他…”
瞧出她的不舍,方子安倏地站了起来,他双拳紧握,眸中带着急迫与不认同,
“宋燚早已不似当初,他早就忘了你爱上江悦离,你还留在这作甚!”
此言如一根尖针戳入青月的心脏,太过猛烈的痛楚让她不由红了眶目。见此,方子安眸中攀上愧意,压低嗓音致歉:
“月儿姐姐,对不起…”
青月哪会怪他,苦涩一笑,眸中皆是挣扎,“你容我再想想。”
“真会想?”听出她言辞中的松动,方子安眸中霎时有了光彩。
“自是,只是我…”
只是她还舍不得宋燚,还妄想着那人能想起自己。
方子安未再逼迫,满怀希冀地望着她,
“月儿姐姐,六日后务必给我个答复,我们一起启程回流雀岛,爹娘他们一直盼着我们回去呢。”
紧闭的门扇隔绝了银白光华的泄入,显得屋子昏暗又冷清。方子安离去后,青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跳动的烛火心神渐渐游离。
六日后答复…
六日后是她的生辰。
而今,子安是这世上除自己外,唯一记得这个日子的人了。
永和四年冬月初五,距潜逃出宫余六日。
寅时方过,青月步履匆匆朝泰和殿赶去,昨日夜里左思右想离宫之事,彻夜难眠,好不容易来了困意,打个盹却误了时辰。
她手中紧攥着遣辞令,不知是紧张还是不舍,手心出了薄汗将纸封润湿一小块。令函拓上皇印她便可安然出宫,若明日启程,她生辰那日已在流雀岛。
她想给子安一个惊喜。
不知不觉间已到泰和殿,望着眼前威严高耸的殿门,青月眸中染上湿雾。夜里她想了许多,即使再不舍,再痛苦,也该离开了。
昨日翠微阁的大火中,她瞧见了卑微至极的宋燚。过往年岁,即使爱到深处那人亦在乎尊严,从未低声下气过。
而今,宋燚爱江悦离已胜过一切,只有她一人深陷的虚妄之梦,该醒了。
更何况她如今身子孱弱不堪,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自穿入书中大多年岁都是在深宫中度过,大齐的锦绣山河她还未仔细瞧过。
是时候离开了。
下定决心后,青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踏入殿内,三三两两的宫女正在收拾一地的狼藉,其他服侍之人不知为何没了踪影。
原本置满书册的方柜被推倒,卷轴与书册散落一地。金丝帷幔被扯下,紫檀插屏摔得缺了个角,原本干净整洁的大殿如此凌乱不堪,昨日夜里明显出了大事。
“青月姑姑。”
见青月进来,忙活着打扫宫殿的几个宫女纷纷起身行礼。青月着急询问:
“出了何事,圣上呢?”
此刻临近上朝,宋燚应当在泰和殿中。
“圣上…”
“圣上他…”
宫女露儿嗫嗫嚅嚅许久,未说出完整的字句。瞧着她垂首低眉的慌乱样子,青月便知与江悦离有关。
“圣上可是又与江美人有了争端?”
闻言,露儿连忙点头,眨着眼忐忑回道:“昨日夜里圣上将江美人自火场救出后,带回了泰和殿。”
“许是怕江美人再做傻事,圣上一整夜都在帐外守着。可美人夜里做梦…”
说到这她顿了下,似是怕旁人听去受到责罚,刻意压低了嗓音,“美人梦里一直唤着其他男子的名讳,惹得圣上动了怒。”
“奴婢不懂,圣上明明对江美人极好,欲要天上的星辰皆可去取,江美人为何不知领情。昨日夜里,圣上恼怒疯狂至极,双目红得不成样子,明显对江美人用情至深。”
另一个共同侍夜的小宫女也凑了过来,目中皆是对江悦离的艳羡,
“圣上定爱惨了江美人,我侍奉圣上这一年,见多了圣上因江美人茶饭不思,当个宝贝供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露儿跟着附和:
“是啊,圣上对其他女子正眼都不瞧,对江美人却挪不开眼。在圣上心中,这世间定没有女子可以比过江美人。”
宋燚爱惨了江悦离,这世上再无女子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青月听闻这些字眼,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血肉,疼到麻木。
待心绪平缓,才缓缓问道:“圣上去上朝了吗?”
过往宋燚因江悦离伤心难过皆是将自己投入繁忙的政事,而今不见人影,定是早早上朝去了。
可露儿眸光闪烁,一脸愁苦,左顾右盼确认四下皆是信得过的人,才贴在青月耳侧轻声应道:“圣上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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