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城门的御林军并未瞧见宋燚出宫,众人将皇宫内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未瞧见他的踪影。马上便是上朝的时辰,御林军统领急得团团转。
圣上失踪兹事体大,极有可能影响皇权的稳固,故而宋燚不见踪影多个时辰,此事仍被压得密密实实,未有几人知晓。
青月低眸瞧了眼手上的遣辞令,默默收于袖中,魂不守舍地出了泰和殿。
而今她心中眼中皆是对宋燚的担忧。
宋燚为何会失踪,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因昨夜江悦离梦中唤了其他男子,痛心入骨,连这大齐的皇位都不顾了?
过往他对她亦呵护备至,可从未荒于朝政。她高烧多日,他虽日日守在榻前,却未荒唐到不去上朝。她与方子安稍微寒暄几句,他虽面上不乐意,却始终守着体面,并未歇斯底里。
而今,他就如此这般将江悦离放在心尖上,在意嫉妒到江山都不要了。
瘦弱单薄的身影,孤寂地行在绵亘蜿蜒的宫道上,身侧是两道高耸绝望的宫墙。青月抬眸看了眼越过宫墙的大雁,目中的艳羡之意无法遮掩,望着望着泪珠从眼角滑落,没入了衣襟。
她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走,不知不觉行至荒凉偏僻的越林宫前。
这是宋燚母妃生前所居的宫殿,承载了青月与宋燚,清贫孤苦却平淡安然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每每伤心失落,便会独自一人来此坐坐。
宋燚皇位稳固后命人重新修缮了越林宫,宫殿的大门早已不似十年前那般破败泛着黑霉,可宫内的陈设未变。
当初那人不舍与她相互扶持的清苦岁月,不许人动宫中的一草一木,说是要以此永远记住她跟他过得苦日子,时刻警醒自己要永远对她好。
永远?
思及这两字青月嗤笑一声,推开了雕纹细腻的楠木殿门。望着宫中熟悉的屋落陈设,泪水先于理智夺眶而出。
越林宫的东侧是一八尺见宽的矮屋,起先是堆放杂物的库房,被她与宋燚改成了灶房。他们在院中开垦出的荒地,仲秋结出了一颗颗番瓜,色泽金黄,清甜可口。
摘下的第一日青月熬了一锅番瓜粥,粥虽是熬了出来可将灶房熏得乌漆嘛黑。
宋燚回来瞧见黑乎乎的砖墙屋脊,以及满面黑灰的青月,吓得手足无措,连忙上上下下检查她可否伤着了。
见她无事,便用沾着温水的帕子,温柔细致地一点点拭掉她满面的灰渍。一边擦拭一边心疼低语,嗓音轻柔得不像话,
“月儿,以后洒扫下厨之事皆交给我,你身子娇贵,不许做这些粗活,别伤着自己。”
她生来命苦,本就是卑微的宫女,何来身子娇贵一说。不过是他那时对她心疼怜惜,视若了世间的珍宝。
收拾妥当,青月将自己辛辛苦苦熬好的粥递给宋燚,亮晶晶的眸子里皆是期盼。
宋燚浅尝一口眉宇立刻蹙起,又觉着不敢置信喝了大半碗。
“月儿…”
眼前人的欲言又止,令青月知晓了自己的厨艺几何,她默默低头,自己尝了尝,随后与宋燚的视线一同落在案台上的盐罐。
虽不想打击青月,可粥中之味着实怪异,宋燚不解地询问出声:“月儿,番瓜清甜为何粥中要放盐巴?”
“我…”青月眨巴眨巴眼,颇为难为情,“我以为那是糖粉。”
随即那人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发顶,出口之言清润好听:“月儿,你无需识得盐巴与糖粉,以后万事有我。”
思及此青月勾唇一笑,心口因过往的一幕幕甜蜜又苦涩。她穿过青石拱门,踏入了内院,院落南侧的第一间便是宋燚曾经的书房。
在那里她领略过宋燚的满腹经纶,知晓了他宏伟的治国愿景与安内攘外的军事才能。
青月最喜坐在书房南侧的窗下,安安静静地瞧着宋燚书写作画。他脊背笔直,坐姿矜贵优雅,想必在母妃还未逝世前,定与其他皇子一般读书识礼,通达万物。
初时,青月对繁复的古文识得吃力,毛笔用得也不甚熟练。宋燚未有丝毫鄙弃,颇为耐心温柔地教她识字。
青月最先学会的便是“宋燚”二字,她在泛黄褶皱的废纸上吃力地写下它们,字迹歪歪扭扭,十分幼稚可笑。
多年后,宋燚揽回皇权,成为真真正正的大齐皇帝,青月曾在御书房内发现了那张泛黄的纸张。它被宋燚小心翼翼存于书箱,放在案台右手旁,便于时常拿出来看看。
不过是废纸一张,不过是稚嫩可笑的“宋燚”二字,他奉为至宝,珍藏多年。
宋燚爱她吗?毋庸置疑,深爱过。
只不过,而今的他忘了一切,爱意早已消逝随风。只不过,就算情意最浓之时,也比不过他对江悦离的毫末。
难过吗?毋庸置疑。
可是时过境迁,曲终人散,古来如此。
青月擦干了面颊的泪珠,平复好心绪后,推开了雕琢着如意纹的正殿大门。
门扇方打开一个缝隙,浓烈的酒味便从屋内窜了出来。跨过门槛,入目是横七竖八躺在青石板上的空酒坛,再走近,烛台被粗暴地推搡在地,红烛摔裂成两截。
宋燚对母妃的寝宫颇为珍视,宫中的每个角落都由他亲自洒扫,向来纤尘不染,干干净净。而今却不知何人大胆,糟蹋成这番模样。
殿内未点灯盏,窗扉又紧闭,光线十分昏暗,青月觉着透不过气,一扇一扇推开了窗页。
晨曦的微光自窗柩透入,照亮了角落的窄榻。青月此时才发觉,殿中除她而外还余一人。
是失踪多时,御林军四处找寻无果的宋燚。
他颓废地斜倚在榻上,脚边是倾倒的酒坛,酒水溢出浸湿了玄青的袍角。
青月忍着刺鼻的酒味一步步靠近了那个神色萎靡之人。原本梳整利落的青丝而今稍显凌乱,额角的碎发将墨黑的双眸遮住了一半。面容依旧俊朗,可青黑的胡茬令宋燚显得暮气沉沉。
他的双眸斥满痛苦与**裸的嫉恨,显然是在为江悦离梦中唤了其他男子而伤心难过。
青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立于三尺外,瞧着心爱之人因其他女子痛苦难抑,无法自拔。原本擦干泪水的面颊再度被润湿,她的心脏痛到无法呼吸。
宋燚对江悦离就如此爱慕不舍,躲在母妃宫中荒弃政事不说,连寻常珍视不已的母妃之物都随意丢砸。
那她算什么,她与他刻骨铭心的过往算什么!
有了对比青月才清楚明晰地知晓,那些她无法忘怀的甜蜜过往,虚假荒诞到可笑。
“悦儿,是你吗?”
青月心灰意冷离开之际,听见了宋燚欣喜不已的呼唤。
月儿…他唤她月儿,宋燚记起了她!
“悦儿,我好想你。”
“悦儿,别离开我。”
“悦儿…”
在宋燚一声声的呼唤中,青月惊喜到指尖都发颤。她不敢置信地一步步靠近,坐在了宋燚身侧。
嫩白的指尖划过眼前人深情的眼眸,拨开了遮挡双眸的碎发。而后一点点向下,含着泪描绘他高挺的鼻梁,继而抚触至凸起的胡茬。
胡茬扎在细嫩的指腹染上些许刺痛,青月慌忙移开却被宋燚霸道地捉住了双手。
“悦儿,别离开我。”
宋燚的嗓音中是极易察觉的不舍与惶恐,他紧紧将怀中之人抱住,脑袋埋入肩窝,十分贪婪地吮吸发丝间的馨香。
“悦儿,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存活,求求你别离开我。”
“阿燚,你记起我了,对吗?”
脆弱的水眸中溢满热泪,青月颤着手再度抚上他的面颊。她过于惊喜,过于难于置信,以致于唇角张张阖阖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阿燚,我也好想你。别怕,我此生此世永远不会离开你。”
望着他眸中的痛楚,青月的心一揪一揪地痛,她柔顺地靠在他胸膛,温柔安慰:“别难过了,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闻言,宋燚欣喜若狂,将怀中之人箍得更紧,“悦儿,以后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自是。”
眸眼里苦痛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满足。宋燚收紧了双臂,又怕怀中之人被弄痛,无措地泄了力。
他低头望入青月的眸中,瞧见其内的晶莹怜惜不已,随即俯低身子,吻上了不断跳动的睫翼。而后一点点向下,小心翼翼地摩挲那片红唇。
他不敢用力,似是怕美梦破碎,极为珍视地轻轻碰触。
“悦儿,别做傻事,我再也不会强迫你侍寝。”
“昨日夜里你不断唤着平王的名讳,你知不知晓我心有多痛。悦儿,你可怜可怜我,别再想那个男人了好不好?”
未听闻回应,宋燚心中的不安与无措疯长,用力抱住了怀中之人,埋在她颈侧红着眼哀求:
“悦儿,为了你我连这江山都可不要,只求你心疼心疼我。”
“悦儿,你方才不是说会永远同我在一起,再说一遍好不好?”
凄楚可怜的哀求后,迎接宋燚的不是方才的柔情温顺,而是剧烈的挣扎与无情地推离。
怀中的温热消散,空荡荡一片,随后冰寒冷漠的嗓音响起:“圣上,我是青月。”
不是江悦离。
原来是“悦儿”并非“月儿”,宋燚是把自己当作了江悦离。青月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自嘲地摇了摇头,她竟然还在妄想宋燚能记起她。
她毅然决然抽回被宋燚压在身下的裙角,转身离去,下一瞬却被人打横抱起,扔到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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