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回了屋里,拾起手边的游记。原身是有书房的,小秋一时半会定不愿开口,她只好先翻翻书册。
幸而,文字也能看得懂。
小秋行事虽谨慎,但毕竟年龄不大,总有疏漏。
譬如小秋整理的书册,是按类型和书名排列的。这足以说明,小秋是识字的,且并不是粗略识得。
阿筝闲闲翻页,瞥了一眼正在收拾的小秋,冷不丁提了问。
“你进宫多久了?”
小秋手下几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后老实道:“奴婢九岁进宫,如今已四年了。”
四年,也是不短的时间了。
阿筝继续,“如何进宫的?”
“家里亲人都不在了,奴婢无可依靠,只能进宫讨生。”
阿筝边说话边观察对方的神态,小秋除了开始的停顿,后面回应很是流畅。这番说辞倒像是早已备好的。
下一瞬果真应证了她的猜测。
小秋自顾自地道明了过往,“奴婢的父亲是货郎,走南闯北地做些小生意。后来染病故去了,母亲忧伤过度也追随而去。”
听起来无甚错漏,阿筝收回视线,不再开口,悠然自得地继续看游记。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磨挲的声音。
小秋心下惴惴,半晌等不到回应,只好继续做事。只是手下的动作不免慢了许多。
一颗心也时时提着,隔一会儿便想抬头看看。
日光渐盛,也快到晌午。
阿筝收了游记,懒懒开口,“最近无甚胃口,取点清粥小菜即可。”
“是。”小秋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去御膳房的路上,小秋陷入沉思。
公主如今比以往安静许多,性情可谓是天差地别。竟也不挑剔宫人了,甚至今日还会替她们思虑周全。
她几乎日日与公主在一起,自是知晓公主的秉性。
这般作态根本不像以往的她,反而像是换了一人似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小秋咬着唇,眉头皱得极深。不论如何,她得小心应对。
今日的御膳房似是比以往更忙碌些。
好在张公公不在,小秋安了心,和备食的小太监橘生聊了两句才知晓,今日是端妃娘娘的生辰。无怪乎这么多宫人准备膳食。
橘生四处瞧了瞧,压低了声音。
“今日试菜做了很多,我给你多装了些。”
小秋顿了顿,想起来时公主的吩咐,歉意道:“有劳,只是九公主近日想用些清淡的。”
橘生闻言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替换了菜色,将食盒递给她。
小秋道谢,提着食盒离开。
其实,不说橘生。她也有些捉摸不准,公主为何突然换了口味。只是,这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之事。
公主要换,便换好了。
小冬之前说她是为了给公主多拿点膳食,才被张公公欺负,其实不然,她有她的目的。
张公公在御膳房做副监,又是娴妃身边大太监黄公公的干儿子。她若想接近黄公公,少不得得从张公公这里探听些消息出来。
黄公公居高位,又是娴妃极其宠信之人。
想来,娴妃做过的事,他必定清楚。
小秋正兀自思索中,未曾看到前方突然伸出的脚。被绊时已来不及稳住身体,连人带食盒一起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狠,她的手心擦在了粗粝的石子路上,登时起了一条条血痕,膝盖处也泛着疼痛。
食盒也滚了出去,传来一道脆响声,应是碗碟碎掉了。
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嘲笑声。不用抬头,她便知是浣衣局的方管事和采荷二人。
此处是风起园,不常有人踏足。
虽不知这两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小秋却不想与她们多做纠缠,也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沉默着去收食盒。
粥洒了,小菜也脏了,回去许是要被罚了。
采荷“哎呀”一声,装作关切的样子,“这不是小秋姑娘?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将九公主的膳食都弄洒了?”
方管事斥她,“这怎会是九公主所用?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定是小秋伺候得不上心。”
“不过,小秋姑娘这样笨拙。”方管事笑着捂嘴,“回去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免得又挨了九公主的罚。”
方管事说话之时,采荷连连点头,见小秋狼狈的样子,更是快活。
小秋也不回应,只捡着地上碎掉的碗碟。
碎成这样,怕是不能用了,她得回御膳房重新取一份,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谁知,采荷见她这样,竟直接踢翻了碗碟,言语更显恶毒。
“当初挤破头争着去伺候九公主,现在也不过如此。依我看,跟着个不受宠的公主,日子过得还没咱们好呢。”
小秋垂目,仍是一言不发。
可是这般忍让却没有浇灭采荷的怒火,反而令之滋生。
当初去伺候九公主的名额有两个。自己给方管事塞了不少好处,方管事才答应让她去,没成想司礼监来选人的时候,却点了小秋和小冬的名字。
她还得在方管事手下讨生活,只能把怨气撒在小秋身上。
幸好小秋过得不如意,伺候不得势的公主看来也没那么好。
想到这里,采荷假意开口劝慰,“听闻九公主性情刻薄,喜欢折磨下人,想必你日子实在不好受吧。如果受不住了倒是可以求求方管事不计前嫌让你回来。”
方管事在一旁笑着点头,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我们与你说话呢,你何时哑了?”
小秋本想默默离开,奈何对方扯得实在紧,甚至还按在了她的伤口处,令她痛得下意识甩开了采荷的手。
采荷被推的趔趄,差些撞上了假山。待站稳后,她直接走过来给了小秋一巴掌。
“便是我今日打了你,你又能如何?”
方管事在一旁看得爽快,自然不会伸手拦着。“我二人关心你,你却这般不识好人心。真是狗咬吕洞宾,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见小秋被打得偏过头去,采荷内心很是快活,嘴巴更似淬了毒。
“不过是个下贱东西,也配与我争。”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得极为难听。
小秋提着食盒的手指握紧到泛白,眼眶发红,喉咙几次滚动终是咽了下去。
她不能和对方起争执,她得再……忍一忍。
小秋直起身体正欲离开,目光不经意间却看到了远处的一人,正饶有兴致地荡着秋千。
竟是九公主。
小秋暗道不好。
公主定要罚她办事不利了,遂顾不得身上的伤痕,忙跪下行礼,“公主。”
方管事和采荷正骂得尽兴呢,闻言顺着小秋跪下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女童兴致颇高地荡着秋千。
身形虽有些瘦弱,但那双秋瞳着实灵动,黑亮晶润,纤长的睫似剪影一般,层层叠叠。
她二人没见过九公主,自是不识得九公主的面容。
但看小秋害怕的模样,女童的身份应不会有假。
也不知九公主何时来的,是否听到她们方才所说。刚刚的话可是对皇室不敬,传出去要被杀头的。
不过这九公主看起来年幼,自己糊弄一番想必也能混过去。
方管事的眼睛跟着脑子骨碌碌地转,倒是把阿筝看得好笑了。
她继续荡着秋千,不急着开口。初来乍到,多了解一下本地人口行为特征、思维方式总没错。
毕竟,她算外来务工人员。
方管事拉着采荷疾步走过去行礼,“见过九公主,九公主万福。奴婢们不知公主在此,扰了公主的清净,真是该死,奴婢这就走。”
说完就想起身离开。
阿筝笑笑,好不容易让她碰上了一道英雄救美的机会,她岂会放过。
“你们是谁?”
方管事跟采荷要起身的动作只得停住,继续跪着回话,“奴婢是浣衣局的方管事。”
“奴婢采荷。”
阿筝恍然道:“原来不姓霍啊。”
二人听完大惊。
霍是国姓,给她俩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造次。九公主难不成是听到了此前说的,这下可惹祸上身了。
方管事背后都汗湿了,连忙赔笑道:“可不敢开这种玩笑,奴婢不过污泥,公主折煞奴婢了。”
阿筝跳下秋千,伸手要扶方管事。
“方管事莫要妄自菲薄。方才我听了你二人所说,深感惭愧。本公主不过是仗着皇族的身份,作威作福。”
“若是让你做了公主,定会比本公主要讨人喜欢。”
采荷闻言吓得翻了白眼,她刚刚说的话,九公主竟都听到了。
“浣衣局竟藏了如此有远见卓识之人,实在是大颂之幸。”
见阿筝义正言辞,面上不像是有假的模样,方管事人都要傻了。
没等她开口求饶,阿筝便继续道:“这样举世无双的人物待在浣衣局,属实是埋没才华。”
采荷听到这里,以为是九公主要抬举她,心里一喜。
“奴婢谢过公主!”
磕头声响彻此地,一听便知是用了力气的。
阿筝微笑,看向了方管事,“不如我向父皇建议,你二人任国子监太傅,专程教导皇室风仪。想必我颂国会更加昌荣繁盛,如何?”
“方管事可莫要拒绝,我看采荷就很乐意。”
方管事面上维持不住笑容,瞪了采荷一眼,“公……公主莫要拿奴婢们取笑了,奴婢们不敢。”
阿筝故作好奇地绕着她转了一圈,直到将她盯得冷汗直流。
“方管事莫不是嫌太傅之位不够身份?听闻南乙国有国师一职,非经纶济世之人不可胜任。我颂国也未尝不可多此一职,小秋,还不起来?”
“方管事和采荷姑娘,随我去见父皇吧?”
采荷这才明白九公主是在取笑她们。
内心愤恨之深开始埋怨老天,为何自己不是公主,然而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面上还得磕头认错。
“公主饶命!”
方管事拉着采荷认错,嘴上不断说些好话求饶,又是贬低自己,又是捧高阿筝。
还自抽巴掌连连求饶,模样好生可怜。
只是二人扇了半晌,脸却丝毫未损伤,甚至不及小秋挨的重。
阿筝面上仍作一副委屈的样子道:“本公主好心为你们打算,你们却作此姿态,那宫中岂不是又要传出我苛待宫人了?”
方管事这才意识到九公主不是好糊弄的主,遂不敢再作假,狠了心用力抽自己,没几下脸便红肿发烫。
“是奴婢二人猪油蒙了心,诋毁公主。奴婢违反宫规自省受罚与公主无关。”
采荷看到方管事这样,也不得不咬牙跟着效仿。
二人下狠手之后,顷刻间便已看不出本来容貌。
阿筝懒懒扫视一眼,“真是奇怪了,本公主为你们着想,你们却这般不识好人心。”
这一记回旋枪打得方管事心神俱震,只能顶着一张猪头脸连连赔笑。
采荷牙都快要咬碎了,掌心下的衣服攥得发烂。
阿筝看向小秋,“回宫。”
小秋沉默地跟在身后。
午间的日光极盛,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似是要合在一起般,密密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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