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开国以来,前二十年开疆拓土,之后和北部大国黎渊达成休战盟约,之后便是近百年的休养生息。
天景元年,成武帝荣钧即位。荣钧少年意气,拥有远大梦想,一改大周自昭理帝时期以来几十年的温和做派,这位少年天子面对盘踞北方的月凉国和黎渊国,竟丝毫不退却,誓要将北方纠葛之地一举收回。
于是兴佑年间,荣钧在政治上启用变法重臣、振兴经济,以加强军备、回收君权。
兴佑变法之后,大周一改之前冗官冗兵的作风。那时,泾西路自贺州城向北又拓边了百余里,几乎将尽举国之力进攻大周的月凉人老巢都突了。
直到天演城之战落败之后,大周才初显颓势,后勤越发支援不上前线,前线逐渐失守,保家卫国的大周西境将士困守孤城,被月凉人钻了空子,遭遇了野外各种突袭战。
至此,拓边的领土也逐渐还了回去。成武帝那倾尽国库誓还“一箭之仇”的愿景,一不小心落了个空。
一时,流言四起。大家都说,成武帝的锐气被挫伤,大周至此不敢大动干戈。
宝运元年,正值壮年的荣钧刚刚改了年号,新的改制蓝图还没焐热,就伴着心头的遗憾溘然长逝。太子荣熹即位,改年号元光。但太子年幼,即位至今,朝堂之事仍是由太后垂帘听政。
成武帝去世后,面对西境针对月凉战事的失利,和国库战争前后的盈余对比带来的强烈冲击,朝中旧党议论纷纷,指责大周祸事源起于变法奸臣,以至于忘了祖宗“缓和休养”的规训,变乱旧章,劳民伤财,惹怒了上天,终致天演城之祸。
但朝堂众人在议论纷纷时,全然忘记了,在与月凉战争的前期,频频大捷的消息传来时,人群中的呼声又是怎样的翻涌。
由此,浩浩汤汤的元光新旧党之争拉开了序幕。
至元光七年,在虞太后的主持下,兴佑新党逐渐被驱逐,朝堂历经几波罢权改制和内部斗争,余波引得人心动荡。
尽管大周朝堂被新旧党之争的阴霾笼罩。但西境战事并不影响国内,近些年,除了月凉余孽和响马匪患还在西境没事找事以外,其他地方暂时没生什么大事端。
且大周开国以来,由官府主导新币入市,大伙儿也跟着有模有样地折腾起来,再加上物流通畅,坊市的空间界限被打破,民间贸易频繁,烟火人间已经尝到了物质丰富、水运遍布带来的便捷之处。
整个大周民间看起来经济十分发达,尤其是内陆的京畿地区,漫长的和平导致这里的百姓两耳不闻烽火事,从苦役中逃出获得自由身的老百姓,纷纷研究起自己的立身之道来。
到了元光年间,大周的都城元京已经不能用繁华来形容,小本生意做的那叫一个别出心裁、五花八门,什么精细的玩意儿都有。
连接内外城的舟桥,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元光七年春,元京盛景。
舟桥两侧,运河的河道宽阔,几艘船的巨影掩入石桥。
河岸边,摇橹声和水波声一同入画,画舫上顽童与戴斗笠的渔人争相张望,要把毗邻的东区坊市的廊桥盯出个花儿来。
廊桥旁的卖货郎看见人群向这边涌,便赶紧把自己的“得意之作”——一只花里胡哨的风筝挂在了桅杆的尖头,却不小心没扎稳,那花风筝顺着运河的风吹起又落下,飘到了正对面的红楼高阁之上,亮瞎了楼上贵客的眼。
此刻,一队牛车经过,撞毁了拐角一块新立的木牌,那木牌上原本写着“算命求符”几个大字,笔风清劲,被牛车这么一撞,生生裂出一条难看的缝来。
木牌的主人擦了把汗,手中折扇落下,那被牛车撞到的木牌便歪歪扭扭地重新立了起来起来,往街角内侧靠了靠。
这一幕,正好被在墙角避让的路人尽收眼底。
路人看见木牌的主人——小桌上的符纸乱了也临危不惧,一身青衣道袍、面容清俊,发髻松散,垂下丝绦,刚好捎到眼尾的睫毛深处,却毫不凌乱,颇有几分料峭风流、仙风道骨的意味来。
方才牛车路过时,廊桥周边的道路拥堵,众人忙着避让,并没有几人注意是那道人“略施小计”,把木牌扶正,顺便还扶了倒地的水果摊。
于是,见到道士“显灵”的路人忙迎上去,对这道人夸耀了几句,顺便求了几张符。
那青衣道士也一副温和有礼的态度,对元京的“有识之士”并没有少见多怪。
此刻,一阵香气传来,牛车远去,却是一排颇有秩序的骆驼队伍拖着香料回来了。
骆队驮着的货物封口虽封的严严实实,但仍有些欲盖弥彰,鼻子灵的人隔了半条街也能闻到。
那路人笑道:“枫雪楼的生意极好,却不是寻常人该去的,但道长若有真才实学,倒是可以去那碰碰运气。万一碰上了贵人,小道长你可就发达了。”
闻言,那道长谢过这路人,似乎真把路人这一番建议听进了耳朵里。
和那路人告别后,青衣道士果真收了破烂的木牌子,往坊市的另一边凑了去。
他紧跟在那骆队后面,穿过廊桥到了宽阔的街道上,眼神却没有跟随骆队转到那满是落轿、楼上还挂着能亮瞎人眼的花风筝的“枫雪楼”,而是转到了拐角处一处空旷的戏台上。
戏台上无人演戏,只有几人腰上缠着刷着红漆的小鼓,红光满面地敲打着,吸引了往来的人群。
青衣道士在听到“仙门”、“会武”等几个关键词后,停下了脚步。然后便被喧嚷的人群给挤了出去,独自在风中凌乱……脸上还挂着一张残留墨香的纸张。
这位青衣道士,便是乔相宜。
半年前,在贺州城经过那场战斗后,他不慎跌落山崖坠入漓水,漂流出贺州城,流落到了山下村庄。
荒山野岭无人识,他被一个路过的老道士捡到,那老道士还以为乔相宜也是跟自己一样,行走江湖湿了鞋、抢了人家生意被对家寻了仇,一时心软便给了这半死不活的人一口吃的,谁知喂了没几口,乔相宜便又“生龙活虎”了。
说来也奇怪,乔相宜刚出长乐镇时,近乎是寒气侵体,每日都要折腾身边的人,闹出一大堆笑话来。但经过贺州城那一遭,也不知是受了神明的庇佑还是怎么,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一样冰凉发虚,看起来也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老道士瞧他年轻力壮,便收了他作伴,一路上,乔相宜跟着老道士“坑蒙拐骗”,倒也勉强混了口饭吃。
彼时,乔相宜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便是去世上灵气最足的地方,寻找新的历练,让自己变得强大。
漓漓最后的话语提点了他,若是眼下的现状不可解,已知的信息无法得出结论,便要换个环境去开新的地图——若是连前人都无法解答的事情,那就只能从源头去寻找答案。
如果说没有出长乐镇时,乔相宜还是一个整日被被乔文山追着打,只是单纯的对玄妙事物感兴趣的初出茅庐、随性而为的少年,那么在遭遇了贺州城的风波、又历经半年的游历见闻后,他逐渐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复杂性。
离开贺州城后,他与那老道士结伴而行了一段时间,逐渐意识到一件事——越靠近中原腹地,他们风餐露宿的概率就越高。
就和风和观那些被砸碎的、或是被风化的面目全非的神像一样——人们已不再相信“求神拜佛”能够改变现状,获得内心的平静。
这……似乎和乔文山口中、乔鸿光笔记中记载的都不太一样。
其中有一个片段十分典型。据说天景初年,旱灾横行,成武帝荣钧在仓颉山为天下祈福时,失手打碎了玄武殿的一袭檐角。彼时,“天星爵”的司礼提醒了此为“不祥之兆”后,荣钧提起手里的剑,将殿前的香火、以及那司礼的一只手接连斩断了——
彼时,在颠沛流离中匆忙登基的少年君主拔剑四顾,似乎将执拗和野心都注入了手中的这把剑上,他近乎质疑地紧盯着在场所有人:“哼,哪里有不祥?你们看见了吗——你们执念的那些东西,为什么我从小就没见过?要我说,神也应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存在,不是么?”
没有见过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深信不疑?
他是君王,所有阻挡他实现理想蓝图的东西,哪怕是神明,也应该不由分说斩于刀下——
无人敢在他的双眼下起身,即使是“神明”也寒颤若惊。
此后,“天星爵”因此受累,一度失去往日荣光,而这位善于质疑的少年君主,在仓颉山上的一席话,和彼时一部分新晋的士大夫理念不谋而合——此事也为后来的“兴佑中兴”埋下基调,造就了大周经济上和军事上、持续了十几年的高光。
君王放了话,并为此做出了行动,自然会影响整个国家的风气。
放眼整个大周,如今已是仙门凋敝,吞并合流的时代。地区与地区之间的发展极不平衡,很多偏立于山清水秀之地的小门小派已作古。
在这种背景下,极负盛名的修仙门派就只剩下“飞星”、“白露”、“幻海”、“容音”,即飞星剑派、白露谷、幻海盟和容音寺,且他们都位于大周的中原腹地。
这,就是元京的复杂之处了。
君王的注目并没有把仅存的神明驱逐出都城,反而让他们更加坚定跻身驻扎于最为繁华的地区。商业的兴起让人们聚居于更大的城市中心,而人越多的地方越要承载越多的**和祈愿。
荣钧与士大夫的欢喜与浮沉的确关乎大周的气运,并不影响民间对于神明的热情,四大仙门在前朝的乱世灾祸中褪去了神秘的面纱,如今又拥有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他们变得更加务实,修炼的内容更加专注于追寻改造现实的“力量”,而不再执着于……是否要坚定信仰他们门头牌匾上的神明。事实上,仙门对于“力量”的研究,近年的确“硕果连连”。这种宽容赢得了元京人民的好感——人们也只想要有地方可以倾诉和寄托而已。
于是,在元京,加入仙门一度成为像参加科举一样的潮流和风尚。
这种复杂和矛盾将乔相宜深深吸引。身体逐渐恢复后,他谢绝了老道士的挽留,独自收拾行囊上了路。
今年,四大仙门即将会师于元京,举行四年一度的新人选拔——元京会武。
但真到了元京,他本人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
这座大周的繁华都城每天都上演着“新戏”,每日有过不完的船只马匹,新鲜事物像冰雹一般不留情地往每一个路过的人脸上砸。只要有心,随意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新的见闻、轶事。
乔相宜心想:就算他在路边拿个镶金的“妙手回春”看板,估计也是没人会特别注意的了。
他甚至一度土包子般地认为,元京的人是不是都有钱到不用再信“天人感应”了,觉得修仙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
这个念头直到他深入人群,和那些走卒摊贩打成一片时,才逐渐地消解。
“那些枫雪楼的贵客,才是最信这些东西的。”
方才,经过那位路人提点,乔相宜终于确认了一些事情。
他心道:“灵玉、散修、点将台、枫雪楼……这些,才是元京的灵气充足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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