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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但绣鹤到底是个花一般的少女,她不是座古井,而是汪静泉。古井是乐府里心死的妇人,遇人不淑,于是誓不起波澜,那是因为起过波澜了。而静泉则是藏在深林里,没有人来过,还不知道波澜是什么,而一旦有人来了,不管是谁,水到底是水,逃也逃不过。更何况绣鹤还很美,不仅美,自己也知道自己很美,于是未免觉得浪费。世间美丽女子的美大抵都是浪费了,只是有人浪费在了战火和王朝颠覆里,所以浪费也浪费得风光,而有人浪费在了庸俗男子和庸俗婚姻里,所以是真的浪费,这么美,也没能被人记住。而绣鹤的美浪费是因为她自己,连怨也没有个由头,因为她也不太后悔,自己的东西自己糟蹋,和给人糟蹋,是两回事。

绣鹤一直独身到三十来岁,正是那个小男孩,后来取名叫梅业成,长到十五六岁,快长成的时候。而刘世,总有四十好几了,仍是做他的诗,写那个十三四岁花架下的绣鹤。

这一年,清政府倒了。多年的屡战屡降和不战而降挥霍掉了这个王朝仅剩的一点余气,苟延残喘的病榻之狼被凌厉的一刀砍死,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改朝换代了。中华民国建立了。而这些原本和梅城人关系不大,除了官衙换个牌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没有人流露出对旧的留恋,也没有人想趁着这股新做些什么。梅城人向来是不思进取。

然而绣鹤的命运被这新的朝代改变了。梅城里新来了个军官,也是当时刘世刚来时的年纪,比刘世当年更意气风发。他先是参加革命,后又被分管一个城,正是放开手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这时他爱上了绣鹤。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相爱的。梅城只知道新来的军官姓陈,长一副器宇轩昂的好相貌,而梅家的姑奶奶梅绣鹤呢,她仍是不怎么出来,这年头女子都有送出去留洋的了,她仍是个旧人。梅城人还没来得及把这两人放在一块想,陈军官就已经频繁的出入梅宅,而绣鹤呢,偶尔竟也赏脸同他出来,这是过去的追求者都没有过的。

到底是新朝了,两人过不久就开始同进同出,刘世几乎是伤心欲绝,他不再出门,胡子头发都老长,他原以为会等到她,他给她写诗,偶尔还偷偷塞进梅宅大门。虽不明说,但整个梅城人都知道他在等她。就像是在看戏,你看了这么久,台上就剩下两个人,一男一女,以为他们都已经成定局了,没想到横空又出现一个人,比他更好,更得她的心。于是结局就被改写。

正当绣鹤以为自己快要出嫁的时候,刚建好的新朝代又被复辟了,一时间战火四起。军阀,大总统,革命之后又有二次革命,整个世道都乱糟糟的。而这一次,没有清政府再去卑躬屈膝的求苟安了,拿着枪的人都决定分出一个胜负。梅城也没能置身事外,因为陈军官被派往了前线。

来得太晚的爱情,更叫人疯狂。绣鹤要把全部身家都捐了军饷,陈军官不肯要,于是她好歹才留了一部分糊口。梅宅差点也给她卖掉,是那孩子,梅业成不肯。绣鹤以为他长大了,知道什么东西是他的了。没想到陈军官走的第二天,就发现梅业成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偷偷的跟着参了军。

于是绣鹤又剩下一个人,她不怪梅业成,横竖现在也没有家财要守了,她年轻的时候争的那口气早就消了。她也不怨陈军官,他如果不去,反而叫她瞧不起。她爱他的时候就知道,她爱的是外面的天地,而他要是不走四方,她或许也不会爱他。

刘世在绣鹤和陈军官谈婚论嫁的那一阵,已经准备好要回上海了,但战火一起,他不仅不能走,而且也不想走了。

陈军官一走,绣鹤又回到了从前足不出户的时候,但从前人家只当她守志,如今却有流言传了。梅城人都说,梅姑奶奶是肚子藏不住了。

这样的蜚语,刘世是不信,也不放在心上的。直到有一天,梅府里来了个人,说是姑奶奶请见一面。

这是刘世在绣鹤父母死后第一次进梅宅,和他第一次来时并无多大不同,更荒凉了些,但看得出是新近的荒凉,而不是荒凉已久。是因为最近辞了好些下人。然而垂花门旁边那架紫藤仍开得很好。

“这是我的母亲亲手种的。”花架下转出来一个人,这次她没有退回去隐在花后,而是走了出来,走到花架下的石桌前,伸手邀请刘世坐下。

刘世朝她走近了去,目光从上至下,先是她梳得齐整的旗头,然后是她月白镶花的旗装,天气热了起来,她的旗装上面没有套马褂,于是更显得她底下隆起的腹部触目惊心。

她一点都没有变,他想。她的眉眼里仍是少女的风致。他坐了下来,她也在对面坐下,与预想中不同,他甚至不觉得惊讶,他盯着她的脸,这一面如果在当年就见了,兴许他留在梅城一阵就走了。也许是因为绣鹤终于堕入凡尘,有了凡间的情爱,她虽然看起来仍像是从古画中走下来一样,但到底已经不在画中了。

绣鹤在对面絮絮的开了口,从前的人,开口先说别的,真正的意思藏在一句一句看似无关的话里。倘若求人办事,先透个意思,看对方接不接话,倘若不接,问话的人自然就知道了意思,于是话头就可以被岔开。表面上一切都未发生,问的人不用开口求,答的人也不用开口拒。

绣鹤在说,梅家现在无人做主,而怀孕生子又是件凶险事,听着听着,竟是个托孤的意思。刘世骇了一跳,他连忙立起身,制止绣鹤往下说。绣鹤于是只看着他,等他的答复,刘世立在原地半晌,说,“若有生变,便不负所托。”说完他就往外走,一点礼节也没讲,直冲冲的就跑了出去。那管家二爷从后面出来了,他用不赞成的眼光看着绣鹤,绣鹤低下头笑了。

绣鹤生孩子的那天,外边来了消息,说陈军官带的队伍在哪个山弯全军覆没了,包括梅家过继来的小少年梅业成。来人来到梅宅报信时,是二爷听的消息,绣鹤已然进了产房。二爷一张核桃似的老脸上沟沟壑壑都填了泪,他站在产房外边等着,心里打定主意不让绣鹤知道。然而他等到大半夜,绣鹤也没能出来。

绣鹤躺在当年她母亲的床上,身下的褥子被染成了血色,她额前有一缕湿发,贴在那里,然而没人帮她挽,她心里惦记着,想着等下要拂一拂。那产婆是梅家的老人了,还管绣鹤叫小姐。只一径的喊让小姐使劲,绣鹤半眯着眼,睫毛都是湿的,她只盼着有个人能帮她使劲。

她想起了那天第一次上梅家来的陈军官,外人只会叫他军官,她却知道他的名,他叫陈均林。均林第一次上梅家,是二爷招待的他,他穿着军装,脸上同时有股年轻男孩子的稚气和成熟男性的沉稳。绣鹤站在屏风后和他聊天,说梅城的风物和人情,梅家作为梅城的第一大户,自然是带头支持民国政府。这年轻的军官听到她的表态之后咧开嘴笑了,绣鹤就是在这一笑里爱上了他。

他告辞的时候,绣鹤主动走出了屏风,说要送一送军官。他们两个走到半途,人还没送出去,就拐弯逛起了园子。梅家的园子是当年专门请人设计的,两人一路穿花拂柳,陈均林只觉得曲径幽深,没走几步又豁然开朗,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绣鹤园子是早逛惯了的,然而今日陪着他,却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假山和泉都好像不认得,这园子新到刺人眼睛。一如她新发现的爱情。

值得吗?绣鹤想,值得当然是值得的,她一生中从没有过那样快乐。尽管短暂,但若是太长,快乐也就没有那么快乐了。

绣鹤的孩子生了整整一宿,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是个女孩子,产婆大声的报起了喜。二爷的眉毛展了,脸上的沟壑都往上弯。然而没过多久,那产婆突然大呼小叫起来。绣鹤血崩了。

绣鹤临终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新生的女儿,她的眼睛望着门的方向。他们说,姑奶奶在等陈军官和小少爷回来。其实不是这样,绣鹤生命中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若干年前她母亲去世后,刚跨进门的自己,那个她更年轻,穿着她母亲去世那天穿的衣裳,满脸都是惊愕。绣鹤选在这间房生产是有原因的,她的命运早就被她偷看过了。所以她一直都活得很安心,因为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绣鹤是和梅业成的衣冠一起下葬的,他们两姑侄的墓地被安在梅家的陵园里,这里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添人了。无生也就无死,其实是很好的结局。当天晚上大家都散了,梅家仅剩的下人们也都收拾东西走了,梅家曾经的鼎盛楼塌似的,叫看客唏嘘,只还有一个人站在墓前不肯走,是刘世。

刘世在墓前站了一晚上,二爷就在他的院子门口等了他一晚上。他还记得绣鹤的托孤。

二爷将绣鹤新生的女儿,连同绣鹤生前用过的一些家常物件都交给了刘世。他自己和几位梅家的老人一起还乡了。刘世带着后来取名成梅连裳的小姑娘回了上海。

上海已没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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