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中部的天像是破了个窟窿,暴雨接连下了数日,黄河似脱缰之马,肆意奔腾于村庄田地,所到之处皆为泽国。
各州府快马加鞭呈报灾情,较轻之处百姓伤亡不多,仅低洼水涝,圩田尽毁。而重灾地区如扶沟十郡尽数淹没,犹如浩劫降临覆灭顶之灾。
朝廷派都水监治理河道,司农寺开仓放粮,命中书省侍郎为悬抚使协同御史大夫前往灾区救援赈灾,同时钦点大统领高靖远拨东大营士兵以防灾民暴起作乱。
前往灾区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暴雨连日冲刷山体,落实滑坡犹如天然地栅栏阻断了官道,不仅使得朝廷救灾进度缓慢,还掩埋了不少村庄百姓。
胤都城出入戒严,城外聚集不少逃难来的难民,巡防营加派人手严防流民偷潜入城造成骚乱。
以承恩侯府王家为代表不少官员在城外自发搭建粥棚,裴尚书家当众宣布不涨米家赢得人心,各商行搭台引人募捐,而全身只剩下嘴皮子的部分儒生流窜于各大酒楼茶肆大谈治灾良策,大呼无人赏识。
新帝萧景和急得焦头烂额,连发三道诏书对沿河偷奸官员一律严惩不贷,冒着暴雨亲自登上灵雾山期盼上苍停止降灾。
灵雾山顶雾涌云蒸,水雾像是一层薄纱笼罩在涪江面上,山林间的绿意仿佛涂了层油般格外生机盎然。
清虚观内外有重病把守,三清铃摇晃发出“喨喨”之音,一圈一圈往外蔓延开来,独铃之声犹如撞钟般回荡在山峦之间。
吟诵声、木鱼声、锣鼓声,声声相随。
紫袍天师立于阴阳八卦阵正中掐指默念口诀,周遭迸发出一股无形的屏障阻隔暴雨的侵袭,手中黄符仿佛充满生命力般燃起火焰。
直到黄符燃烧殆尽,烟灰袅袅穿过屏障扶摇直上天际。
紫袍天师手中三清铃再度摇晃,在吟诵之声加持下烟灰不受外物阻碍越飞越高,直到肉眼再也看不清。
年轻帝王负手而立于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法事,志怀道长手持三柱香躬身上前:“陛下,该上香了。”
他持重沉稳接过沉香回到三清殿内,按照道家规矩上香请示神明。
一个时辰过后,紫袍天师徐行而入,他眉目如画,清雅脱俗,走时衣角轻飞好似孤山云鹤,鬓角墨发闪烁着银丝将他出色的姿容衬得犹如下凡的谪仙。
萧景和岿然不动,随侍内监德清心领神会屏退旁人,三清天尊神像前仅留二人侍奉神明跟前。
川字纹深深烙在萧景和眉心,他环视满殿神像,神情严肃问道:“谢卿,这场暴雨便是神罚之始吗?”
清虚观紫袍天师名为谢清风,三年前在师兄凌虚真人推举下出任大晟国师。
谢清风眉宇间有种汝瓷般的纤弱感,眸中悲悯之色更甚,他不答反道:“天冷之前,陛下还来得及。”
在旁人听来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令人二丈摸不着头脑,萧景和却听懂他话中意思,没消极多久,神态威仪地说:“朕约束不了天灾,却管得了**!”
谢清风脸上淡漠之色隐隐动容,拱手道:“臣愿耗尽年华,望君胜天立太平盛世。”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喧闹地欢呼,紫袍重臣们走出屋檐,在太极广场欢呼跳跃。
“雨停了!”
“天佑大晟!神佑吾皇!”
德清公公急不可待闯入殿内,欣喜若狂道:“贺喜陛下!老天开恩,停雨了!”
萧景和顷刻间大步流星来到殿外,只见雨神收了神通,雷公电母偃旗息鼓,天幕层层叠叠的乌云相继退让,金乌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法事成了!雨停了!
大晟百姓有救了!
雨过天晴阳光点燃了萧景和的双眼,眸底闪烁着雀跃的光芒,他难掩心情激动,朝在场之人朗声宣布道:“传朕口谕,国师谢清风重重有赏,清虚观香火供奉再添三成。”
在场众人跪谢圣恩,连连恭维圣上感动了天神才收回这神罚。
无人在意的角落,谢清风鬓角几缕墨发转瞬间颓败为灰白,志怀道长默默来到他身后,语气低沉道:“师叔,您可得悠着点儿身子。”
谢清风微微颔首,眼角几不可查地颤抖几下,心中似有所感,回首心不在焉道:“修行之人,万般逃不过天意。”
无忧道长面露不忍还想再劝,却见谢清风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无奈长长叹了口气。
萧景和龙心大悦,昂首阔步摆驾回宫处理政事,行至山腰出正巧遇见萧晏清一行人。
萧晏清弯腰走出车厢,站着车辕上对御驾,兴奋地喊:“皇兄!”
萧景和撩开侧窗,惊喜道:“杳杳!”
“杳杳”是萧晏清的乳名,萧景和从小叫惯了,改口倒显得与妹妹生分。比起在萧晏清心目中沦为二等兄长,称呼上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显得无关紧要。
萧晏清笑吟吟地就要下车,萧景和考虑到这道上泥沙淤积,免得萧晏清弄湿鞋袜,抢在她下车前说道:“免礼,就在车上回话。”
“诶~”萧晏清甜甜应下,眉飞色舞道,“承平听闻皇兄入观祈福,这才行至半路老天便拨开云雾见青天,想是皇兄真诚感动上苍。”
萧景和眉目越发温柔,见妹妹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往跟车官员身上瞟,便知萧晏清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宽宏大量透漏道:“身为大晟公主,理应为天下苍生祈福,你上山去寻国师代朕还恩与神明。”
外界所不知的是,母妃贵体病重之时,九公主萧晏清相当于萧景和一手带大的。他看穿胞妹的心意,却也了解萧晏清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性子。
作为兄长他曾私底下偷偷问过孤冷出尘的国师大人,在得到否认的回答后,也不愿为难国师,则换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等着萧晏清撞过南墙后早早死心好认清现实。
萧晏清朝萧景和抛去一个感激地眼神,敛衽作揖道:“承平定不负皇兄嘱托。”
皇帝微微颔首,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嘴上念叨着萧晏清喜食葡萄不消化,转头又命德清公公给东阳长公主府多送些太宜送来的葡萄。
主打一个严厉又溺爱。
沈思漓侯在车下,竖起耳朵听了个全程,心中忍不住感叹皇帝对萧晏清不像是兄长,活脱脱像操碎心老妈子。有这样的靠山,也难怪东阳长公主心高气傲,行事嚣张跋扈。
萧景和一连串叮嘱了十来条,还是宰相叶公权看不下去出声提醒皇帝回宫处理政务,皇帝这才作罢。
待皇帝卤簿队伍离去,沈思漓弯腰回到车厢内,眼见萧晏清周遭好似洋溢着花朵,嘴角高高扬起,眼中蕴含着七分期待和三分的柔光。
能让萧晏清变得少女做派,也就只有国师谢清风了。
谢清风是清虚观前任观主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展露出在术法上非凡的天赋。出任国师后又因着如谪仙般的样貌受胤都贵人们所追捧,说是男女老少通杀也不为过。
萧晏清对谢清风的看重并不是秘密,或者是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当有闺秀说动父母上门提亲时,她身边的腊梅总是会上门警告一番。
自此,无人再敢上谢府提亲,谢清风是萧晏清的人也成为众人不可言说的秘密。
萧晏清看起来心情很好,瞥了一眼沈思漓突然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沈家送亲的队伍回来了。”
沈思漓微微一怔,喜出望外道:“堂伯父他们可带了阿姐书信回来?”
“沈府一早就送来了,”萧晏清从怀中抽出信封,笑眯眯道,“你姐还给你送了一辆车特产。”
沈思漓迫不及待撕开信封,抬眸觑了萧晏清一眼,坐到她身边大剌剌的敞开一块看沈湳乔所写的家书。
信上写了沈湳乔出阁次日,卢夫人将家中遭遇写在书信上派人赶上送亲的队伍,邱老太太一干人等悉数送到郊外庄子上。沈湳乔在信中表达了对沈湉湉自食恶果的惋惜,以及嘱咐沈思漓在长公主府要懂事听话,也希望萧晏清厚待胞妹。
萧晏清撇了撇嘴:“你姐这是料定了,你会拿着信找本宫讨便宜。”
沈思漓笑了笑,随口回道:“姐妹情深嘛。”
萧晏清眼眸倏地一沉,沈思漓没觉察到表姐的异样,津津有味地品着沈湳乔下笔流露出的思念。
隔了好一会,萧宴清见小表妹不为所动来哄自己,默默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道:“吴兴沈家那两房等着通路打道回府,大的那个想让他儿子留在胤都读书,二舅舅去了趟郑府拜托二姨夫行方便。”
沈思漓回想了半晌,才理清萧晏清口中大的那个说的是堂伯父沈淮,其子应该是从表弟沈逸远。
她不以为意道:“二姑母嫁的是国子监郑祭酒之子,逸远弟弟入国子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功夫,马车缓缓停在山门前。
微风过处,氤氲水汽送来缕缕草地清香,山门外长桌案上的圆盘檀香已燃烬,香灰无声落在案上。
青石台阶两侧绿藓冒出头来,繁花落叶飘落黑土化作春泥。
萧晏清屈尊降贵亲自登上长阶,便狠狠吐槽道:“什么台阶还得本宫亲自爬。”
沈思漓风雨无阻练体能,区区长阶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连层薄汗都没出。她灵光一闪而过,向萧晏清提议道:“要不……我背表姐上去?”
萧晏清嘴角抽抽:“本宫堂堂长公主,还要面子呢。”
当她喘着粗气一路向上,终于登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前一瞬还在气喘吁吁的萧晏清,后脚猛地吞了吞喉咙,歪头一笑同窝风桥前所立之人打招呼:“好巧啊,国师大人是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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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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