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诸事皆宜。
晨光撒在雕花木窗的双喜窗花上。长公主府邸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绸自屋檐垂下，将院落装点地喜庆又热烈。
正厅内，各式各样的喜果与喜糕摆放在中央喜桌上。穿着体面的公主府侍女与沈府侍女们在东阁祭酒与吕司令的指挥下或手持香炉，或摆桌端碟。
灵仙院闺房内弥漫着淡淡地降真香的香味。
沈思漓照例晨练后沐浴完，刚换上正红色金丝大袖衫喜服，就被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摁在梳妆台前抹上粉面油头。
嬷嬷满脸是笑，边梳头边恭敬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沈家贵女贤良淑德，佳偶自天成。”
沈思漓微微颔首，镜中的她穿着喜庆，正红色衬得她气色红润，凤眼美目盼兮。然而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欢喜，漠然地对周遭喜庆的氛围无动于衷。
教养嬷嬷替她梳好发髻，戴上凤冠披上霞帔后便收下莫莉奉上的红色锦囊，退至道一旁等候吩咐。
她往日大多为宫中新晋的妃嫔初夜承欢梳洗，那基本上都是柔媚娇俏的小娘子，羞羞答答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嫁人还死气沉沉张脸的。
珠帘被左右撩开，东阳长公主身穿奢华锦服，头上钗环流苏铃叮作响。
屋内众人朝东阳长公主行礼。
东阳长公主扶起沈思漓冲她笑了笑，道：“本宫说过，会让你风光大嫁的。你姐姐嘱咐我要照顾好你，本宫也算是不负所托，将你养的盘正条顺地嫁出门。”
“让表姐费心了，”沈思漓扶着沉沉的凤冠扯开嘴角，娇嗔道，“不过表姐可别想着阿漓嫁人后就可高枕无忧了，要是我在侯府受了委屈，表姐可要为我撑腰呀。”
“自然会的。”东阳长公主面带笑意地勾了勾沈思漓鼻尖，朝贴身侍女红袖投去一个眼神。
红袖微一颔首，抬手招呼进个容色姣好的侍女。
“除去伺候你的玉梅与栗桃一同陪嫁进侯府，本宫再赏个雪芍好好伺候你。”东阳长公主牵着沈思漓的手走到雪芍面前。
沈思漓笑意渐渐凝结，只见雪芍粉面含春，婀娜娉婷，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这哪里是送来伺候她的，分明是给高侯备着的的暖床丫鬟。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她倒也能理解东阳长公主的用心，费尽心思地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只送进去个沈家庶女尤为可惜。
不如多做几手准备，万一她不中用，还有貌美丫鬟可以顶上。赌的就是高靖远流连美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奴婢定会尽心伺候姑娘。”雪芍恭恭敬敬地给沈思漓叩了个头。
“烟轻雪腻丰容质，露重霞香婀娜身[1]”沈思漓笑着说道，“雪芍这个名好听，你先跟着玉梅她们记一记我的规矩，往后就辛苦你了。”
东阳长公主稍稍挥手，红袖转身带着人出去。
她拍了拍沈思漓手背，低声安抚道：“放心，不过是个贱婢，哪怕得了主君开脸也越不过你去。倘若将来婢子仗着恩宠越发骄纵，身契在你手上，对付个小婢女简直易如反掌。”
“表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有人能为我分担，思漓还求之不得呢。”沈思漓从容笑道。
东阳长公主见她面上平静无波，不似说假话，便放心了下来。
外头的红梅朝里面禀报：“薛姑娘来了。”
薛明晖带着丫鬟进来了，栗桃搬过凳子请薛明晖落座。
身后丫鬟手中各抱着一大一小的匣子，小的像是赤漆描金首饰匣，大的黄花梨木匣约长七尺，瞧着颇为沉重。
沈思漓眸中闪过一丝明亮，松开了东阳长公主的手，道：“师父！”
东阳长公主眼神飘忽，默不作声。
自前几日薛明晖与东阳长公主不欢而散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今日碍于是沈思漓大喜的日子，薛明晖心里高兴，不与某人一般计较。
“打开看看。”薛明晖抬手招呼身后两个丫鬟上前，亲昵地对沈思漓说。
沈思漓也不客气，喊过莫莉帮着一块开匣子。
小的木匣打开便是各类金银宝石制成的首饰，沈思漓根据样式马上认了出来，是她掏光家底托靖远军工匠所制成的暗器。
她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偏头看向薛明晖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雀跃。师徒俩对视间，沈思漓的满意简直不言而喻。
“喜欢吗？”薛明晖压不住的嘴角，朝沈思漓仰着下巴，道，“还有个大的，保证你喜欢。”
沈思漓笑得狡黠，她激动地连连点头：“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东阳长公主对这些首饰不屑一顾，语气讥讽道：“不就是些珠宝首饰，本宫也给你备了许多，怎不见你感激本宫。”
“表姐对我的好，我自是记在心里的。”沈思漓忙不迭哄道。
东阳长公主冷哼一声，走到另一个长匣前，拨开锁扣直接打开木匣。
映入眼帘的是架瑶琴。
她撇了撇嘴，志得意满地看向薛明晖，说道：“这瑶琴做工粗糙，堂堂国公府千金怕不是被人坑了吧？”
“本小姐要送什么，长公主殿下未免管太宽了吧。”薛明晖说着，让侍女再抬进一沉重箱子，不甘示弱道，“这五百两白银，给小徒弟做添妆了。”
“师父、这太多了……”沈思漓瞪大了眼，万分诧异。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卢夫人也才给她一千两。。
她从齐管事那儿得知，镇国公府素来清廉，节俭下来的银两多数用在抚恤阵亡将士和用作提升战士装甲上了。
“你收下就是了。”薛明晖满不在乎道。
“红袖，”东阳长公主较着劲，转头吩咐道，“再给表小姐嫁妆添上一千两白银，省得薛大小姐说我亏待了表妹。”
“长公主果然阔绰。”薛明晖脸色沉了沉，她倒也没蠢到与皇家公主比身家。
沈思漓让莫莉送上两碗百合莲子粥，哄着两位祖宗吃了几口。
屋外卢夫人领着一众沈、卢两家官宦内眷鱼贯而入，齐齐给东阳长公主恭敬地行礼请安。
卢夫人满面春风，被亲戚女眷们捧得有些忘乎所以，整个人飘飘然的。
在场一众贵妇心照不宣，要是能巴结上天子胞妹，豪门贵婿和升官发财岂不是唾手可得。
王公侯府的彩礼入了沈家大门，她们无一不艳羡，巴不得这些金银财宝进自家家门才好。
毕竟沈湳乔与五姑娘就是入了东阳长公主的青眼才得以高嫁，更得皇家抬举，荣获公主府出嫁的荣耀。
不然凭着沈家薄弱根基和沈渊四品官的身份，撑死了也就将女儿配个三品官的小子。
沈思漓从她们眼中看出了对东阳长公主的殷勤，心里默默为表姐默哀。
屋内没一会儿就喧哗热闹极了，薛明晖附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瑶琴下另有玄机。”就被几个贵妇围着说话。
沈湳乔嫁得太远，与胤都权贵圈层关系并不密切，是以讨好了也无用。
而闺房里的三位贵女可不一样，各个身份尊贵，炙手可热。
东阳长公主与薛明晖在阿谀逢迎的社交里神交和好。二人双双携手抽身离开此地，徒留沈思漓强颜欢笑面对七大姑八大姨。
教养嬷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吩咐侍女们收拾备好主子的东西到前头候着去，闺房内只留贴身的伺候就成。
不知过了多久，沈思漓脸皮都笑累了。
吴嬷嬷匆忙进门，高声报喜道：“夫人，五姑娘，宫中来赏赐了。”
“皇恩浩荡啊，五丫头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快随着为娘谢恩去。”卢夫人闻言，赶紧笑容满面地领着沈思漓到前厅去领赏。
众贵妇好生羡慕，恭维着卢夫人，一同前去凑热闹。她们家里在朝堂不过中流砥柱，别说收到皇家赏赐，就是见也没见过几回。
到了正厅，内官传圣上口谕，当着沈渊的面提了嘴这些赏赐都是陛下赐给沈家五姑娘的添妆。
沈渊唯唯诺诺地连连应道，身边的卢夫人略一盘算，沈思漓的陪嫁已然超出沈湳乔许多。不过她转念一想，嫁去那虎狼窝，多谢嫁妆傍身还是好的。
众人俯首接旨，内官大致说了些‘初次做媒’‘夫妻和谐’‘同舟共济’之类的话。
接着小宫人摆上赏赐，除去些云锦绸缎，海味干货之类的，额外还赏了黄金凤镯二十对。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议论的沸沸扬扬。不由得对沈渊重新审视起来，产生了深度结交之心。
红袖似乎与宣旨内官很是熟络，备了一些喜果、喜糕让他带些回去给同僚们沾沾喜气。
莫莉不善言辞，却将塞锦囊的手法练到熟能生巧。她从内袖袋中抽出个大锦囊得心应手的塞给宣旨内官，又掏出几吊钱一人一串分给小宫人们。
内官们没留多久，就赶着回宫复差。
良辰吉时已到，外头敲锣打鼓由远到近一阵喧闹。
高家的迎亲队伍上门了。
莫莉急急将沈思漓引至镶白玉镂雕松露红木插屏后暂且候着。
“殿下，”长公主府侍女跑了进来，手足无措地对东阳长公主低声禀报道，“来迎亲的不是高侯爷，是小世子！”
烟轻雪腻丰容质,露重霞香婀娜身——出自元·郝经《芍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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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婚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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