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瑞雪霏霏,百官觐见天子行朝贺之礼,继而同往灵雾山祭天。
冬日暖阳正是好睡时节,沈思漓抱着萧晏清胳膊,靠在她身上打了口大大的哈气,引得萧晏清低头侧目:“没睡好?”
“做了一夜的梦。”沈思漓脑海里混沌一片,梦中她一会儿置身于槐花海中嬉闹,下一刻犹如坠入深海般随浪漂浮,耳边是由木鱼诵经声编织成飘渺的海浪。
萧晏清低低笑出声,故意逗她:“你怕不是渴男人了,姓高的没喂饱你?”
沈思漓脸颊被香炉熏得泛红,难为情地埋进她的臂弯里,如蚊般几不可闻地嘀咕道:“说啥呢……”
“你不会……”萧晏清稍稍侧身,一脸惊疑地问道,“还未经人事?”
沈思漓眼睛四处乱瞟,回答地似是而非:“高家怕我生下嫡子,被你拿捏住,影响高无定世子之位呢。”
萧晏清怀疑高靖远是不是脑子坏了,自己将如花似玉的表妹送上门给她当媳妇,那厮不知珍惜也就罢了,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怫然大怒道:“我去皇兄面前告他个宠妾灭妻!”
沈思漓直起身子倒了杯茶给萧晏清,温声安抚道:“表姐您消消气,别气昏头真把我跟他绑一块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等着此间事了与他和离呢。再说了,不用陪他睡觉也能执掌侯府中馈,何乐而不为。”
萧晏清眼底流光微转,接过茶杯抿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他的样貌和体格都不差,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动心?”
沈思漓闻言眯了眯眼,萧晏清看似闲聊女子间的心事,实则是在试探她永远留在定安侯府的可能性。她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大倒苦水谴责道:“表姐你是不知道,姓高的跟贞洁烈妇似的,要为他心肝宝贝儿守住底线呢。洞房花烛夜就将我好生警告一顿,吓得我只得改变策略,转而讨好王太夫人去。”
要说高靖远沦为沈思漓裙下之臣还好说,可听沈思漓哭诉,这家伙对她严防死守,打定主意让她表妹守一辈子活寡,那则没必要浪费沈思漓困居侯府。
萧晏清再三踌躇,最终思来想去选择了作罢。
沈思漓见状按捺心中窃喜,乘胜追击道:“高家其他人都好说,高靖远虽未全然接纳我,但不知不觉达到一种很难以描述的……平衡,对我搪塞之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会将追查来的消息告知我听。”
萧晏清放下茶杯,拉开侧窗一条细缝,冷风见缝插针灌了进来,令沈思漓浑身打了个寒颤。她从里向外投去视线,辨认过位置后又再度关严实了,一本正经地说:“你送来的消息我和皇兄都知道了,兹事体大你务必小心谨慎,若能查出幕后谋划之人,皇兄必然重重有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思漓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应道:“明白。”
皇城内的道路宽阔而又平坦,没了深浅不一冰碴子车印子,车架行驶地稳稳当当。
沈思漓似乎想起了什么,斟酌问道:“今个……要拜见太后吗?”
萧晏清正倚靠在车壁上阖眸假寐,听她这么一问,猛的睁开双眼,用冻死人不偿命的语调诘问道:“那毒妇也配?!”
沈思漓从未听过萧晏清用这般冷淡如霜的语气说话,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几下,连忙噤声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生母,而是——死仇。
先帝从落魄王爷捡漏成为大晟朝第四任皇帝,发妻陈氏也从落魄寒门庶女一跃成为大晟皇后。这对结发夫妻镇不住虎视眈眈的文武百官,则转变策略选择加入文武重臣的大家庭,俗称——选妃。
此举使得朝之重臣不再将架空帝王当成首要目标,转而明争暗斗扶持自己外孙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二十多年的斗争中,丞相张宜之斗赢了前户部裴尚书,斗垮了辅国大将军苏畅,搞臭废太子的名声,与女儿前朝后宫联合起来都没能将糟糠之妻踢下皇后宝座。
先帝驾崩前两年,陈太后与废太子铤而走险发动宫变,废太子逼宫先帝遭二皇子和三皇子联手埋伏擒获。陈太后先杀害宿敌张德妃祭旗,后逼迫苏贤妃自尽,除了逃去冷宫茅房的李修仪母子俩,仅剩九公主萧晏清一个活口。
尽管陈太后犯下罪行罄竹难书,先帝却在临终前留下遗诏,要求新帝留陈太后一条性命。
萧晏清似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脸色稍稍缓和,幽幽道:“我原以为父皇始终不肯废后改立是因为她出身寒门,外家无权无势,怎知父皇是真心爱她啊……即便她经年累月给父皇下毒,还将苏贵妃和七皇姐灭口,甚至是逼宫造反!父皇他什么都知道,却至死不曾废后,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下旨终身禁足坤宁宫!”
最终活下来的三位天潢贵胄无一不恨极了陈太后,却因为这条荒唐至极的圣旨无法将仇人杀之而后快。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度。沈思漓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不如除掉陈太后来得有力。
“你说是不是……那老贼婆当真命好,儿孙都死没了,她还活着!”萧晏清眼中像死水一般空洞,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破碎感像跟自己说,又像是同沈思漓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事也不该放到今朝了。
沈思漓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头突然跃上一颗星星,她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高高的笑容:“听说她病得厉害,那我们送她一程吧。”
萧晏清高贵的面庞在昏暗的车厢内像一朵妖冶的月季花,嘴角笑的讥诮,带着几分得意道:“本宫给她下毒了。”
沈思漓才燃起的斗志,险些被萧晏清丢出的一道惊雷劈炸,惊得她嘴巴都合不拢。
萧晏清一脸失望补充道:“可惜,那老贼婆自己就是用毒高手,中招没多久就自个把毒给解了。”
陈太后执掌后宫半生,就算禁足坤宁宫,但她根基深厚,能搞来药材研制解药并不奇怪。
沈思漓犹如吃到李子般五官皱成一团,仿佛无法理解一代毒后的毒,竟是下毒的毒。
宫宴申时入场,命妇午后需先行入宫觐见王皇后,在宫内少不得与王家那几位夫人碰上,沈思漓坚决抱住萧晏清的大腿,跟块狗皮膏药似得黏住她。
进入巍峨壮观的丹凤门,萧晏清换上四抬步辇,沈思漓亦步亦趋跟随,凡萧晏清步辇所经之处,过往宫娥侍卫皆让道行礼。
皇家宫廷内苑龙楼凤阁恢宏壮阔、气凌霄汉,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禁军侍卫,目光所及之处富丽堂皇,梁柱雕栏玉砌,柱身雕刻着辟邪神兽,以琉璃瓦为顶,汉白玉雕刻为阶,脊兽威严霸气,戗角高扬入云。
途径一处宫门紧闭的殿宇,两侧有侍卫顶着寒风站岗守门,这处似乎年久失修,外围宫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朱砂红墙有些斑驳剥落,乌瓦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也无人清理——想来是幽禁陈太后的坤宁宫。
沈思漓不经意间掠过侍卫的脸,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加速两步跟上长公主步辇,心中暗暗吃惊……适才守在门口的,竟是魏检那狗贼!师父不是说他被降职处置,怎得仍在皇宫内苑之中任职?!
皇宫的红墙有沈家院墙两倍之高,越往深处走,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高不可攀围墙,熟悉的恐惧感像潮水般像她袭来。不同的是,沈家的宅院会吃人,这座由黄金玉石所打造的笼子会吸血。
沈思漓犹如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石子,寒意自脊梁骨涌入四肢百骸,仿佛脚下地基所埋葬的尸骸在寒风中咆哮呐喊。恐惧感迫使她不愿甘居红墙之下,她想像爬出沈家高墙一样,攀上这座高耸入云的宫墙。
随着萧晏清步辇缓缓落轿在凤仪宫,她飞快地稳定住心神,将嗓子眼处的心跳狠狠摁了回去。
宫殿内暖香四溢,两侧已坐了好些女眷,她们大多头顶珍珠翟冠,身着各品级圆领袍大衫,革带束霞帔手持笏板。余下三位身着华服,扮相富贵的贵夫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跟她一样靠关系赴宴的王家那三妯娌。
沈思漓掏出魏祭酒所教授的宫廷礼仪,低头躬身毕恭毕敬地朝王皇后行礼。
上方传来一道娴静的嗓音:“起来吧,承平身后这位便是高侯的新夫人吧?听说太夫人病了,可请太医瞧过没?”
沈思漓直起身,目光仍盯着眼前地砖不敢偏移,恭谦回道:“回皇后娘娘,婆母今早精神爽利,进饭的胃口都好多了。”
王皇后不露声色地扫了三位婶婶一眼,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听说你已接替太夫人统管全家,可曾对着先头两位夫人的牌位执妾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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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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