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霞光犹如凤尾般晕染出绮丽的梦幻光幕，余辉迸洒在宫墙上发出朦朦红光，像是鸡脖撒下一片鲜艳的液体。
华灯初上，集英殿内灯火辉煌，伴着丝竹绕梁之声，帝王夫妻高居宝座，妃嫔皇亲等群臣按班列坐，待萧景和举箸，满堂举杯同饮。
舞女莲步轻点地，衣袂彩带飘飘，腰肢如垂柳般婀|娜多姿，纤纤玉手宛若蝉翼般轻盈灵动，伴着鼓点奏律身姿曼妙如云朵般舒展。
觥筹交错间，文武百官着朝服，佩玉带，相互拱手致意敬酒。
高台之下，前列座次之中年轻而眼生的矜贵少女引得朝臣纷纷侧目，私下好奇询问起那是谁家的女眷，得到结果后带着探究的目光投向下列末端的工部侍郎沈渊的座位。
父亲靠近门口吹冷风，而女儿位列前方从容不迫地与权贵交谈。沈渊苦着脸喝闷酒，心里犹如腐烂散发着臭腥味的鱼一般，万般不是滋味。
沈思漓耳畔飘来窃窃私语声，无非是在议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夫人，又是谁的表妹。无人觉察出她那纯真稚嫩的外表下，潜藏着强悍勇猛的底色，目光追逐着高不可攀的座位。
权势，手握权柄壮大势力。地位，不过是善用玲珑心术，顺世间万物之势占据视野绝佳的地势，设下一席之位坐着看他人卑恭鞠膝。
她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男子，女人则是他们的附属，就连光宗耀祖的诰命身份也只能依靠男人获得。
沈思漓心想：真没意思。
高靖远警惕地扶刀伫立帝王身侧，眼神如鹰般环顾四周，余光牢牢锁定在台下妻子身上，却始终没等来对方向自己投来目光，心底悄然蓄满浓稠而黑到发苦的乌梅汁。
崔大夫人探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向沈思漓瞟去，沈思漓心有所感，嘴角浅笑清漪，举起花口杯稍稍侧过身，泰然自若地对侧桌的崔大夫人敬酒：“夫人，我敬您。”
崔大夫人笑容略微僵硬，拿起酒杯回道：“顺安同游湖以兄弟相称，弟妹不必客气，喊声嫂子就成。”
沈思漓眉目含笑，低声道：“今日在凤仪宫，多谢嫂子为我说话。”
崔大夫人心里找不着调，眼前不显山露水的小妇人却非等闲之辈，稍稍出手便轻而易举地揭露出千金坊的人命官司。幸好及时将知情者控制住，高家也顺道卖了个人情让王家自行处置，否则一旦东窗事发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她略有些忐忑，试图挽回些两家的情分，低着声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女儿自小便喜欢黏着姑姑婶婶，与我不甚亲近。今日弟妹骑虎难下，我没能劝住她，是我有负顺安所托，改日我备上厚礼登门致歉，还望弟妹勿要让族姑母知晓此事。”
身为皇后亲娘和承恩侯府的主母，要说管不住妯娌，说话去都没人信。沈思漓见她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脸上笑意淡了些，颇为体恤地缓缓点头：“嫂嫂放心，不过是些小误会，解开了便是。”
“弟妹真是人美心善，来，我敬你一杯。”崔大夫人笑意像菊|花般骤然绽开，低头饮酒时嘴角向下扬了扬，心中暗自得意小门户的就是好糊弄，随便给个甜枣便能将此事揭过。
承恩侯王见舟处理完巡防营公务而姗姗来迟，入座后低声询问起崔大夫人场上现状。
沈思漓放下酒杯，余光注意到陛下左手边的空置桌案，琉璃眸如蒙尘般黯淡，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下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个位置久久无人入座，陛下也不命人撤桌，仿佛无声中告诉群臣帝王身边始终为那人留有一席之地。
酒过三巡之际，萧景和脸颊绯|红，已有几分醉意。
一曲奏毕，舞女们踩着小碎步拖着长长的水袖翩翩离场，就在此时一青衫大臣与她们擦肩而过，在满堂惊疑的目光中高举手书跪地叩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朗声道：“臣，御史台廖源，弹劾巡防营统领王见舟残害百姓，草菅人命！”
满堂哗然，声浪如沸水般蔓延开来，王见舟瞳孔陡然一阵，下意识抬头看向高靖远，却在他眼中看到同样惊愕之色。
“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在宫宴上说？”萧景和眯起双眼，周围空气仿佛冻成冰窖，涌动着无法掩饰的压迫感。
廖源神色凝重，掷地有声道：“回禀陛下，臣在赴宴路上偶然救下一名千金坊伙计，其因目睹承恩侯灭口良民而遭巡防营追捕。如此大张旗鼓抓捕人证，怕不是为了灭口，臣思量再三，决意当众揭发承恩侯之恶行！”
众人的视线齐齐射向王见舟，不少朝臣亲眼瞧见他姗姗来迟且面色看起来心事重重。群臣互相交换视线，偌大的殿宇死水般沉寂下来。
沈思漓垂下视线，默默咽下还未来得及咀嚼的黄鱼肉，想起大伯父曾提起过这位同僚，称其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清正刚直、铁面无私，乃御史台典范中典范。此人宛若空游潭中鱼，不涉党政几度贬谪，曾经为新帝仗义执言而被调任回京。
王家放跑了个赌坊伙计，这人不往鱼龙混杂之地逃窜，偏偏在众多官员的轿撵中撞上御史台官员的软轿，而此人又恰好是为百姓鸣不平的廖大人。
这样被皇帝信任的纯臣，不像受人指使，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主动送上门。
王皇后心中始终悬着一根不安的琴弦，她不安地看向丈夫，却被他周遭骇人的气势吓到，张了张口，辩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萧景和幽深而狭眸紧盯着王见舟一言不发，缓缓皱起眉头，眼神凌厉似剐。王家二三四房三对夫妇已经沉不出气，开始自乱阵脚，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廖源言辞恳切而凛然：“据人证所言，承恩侯三年前胁迫千金坊前东家以低于市价七成的价钱转卖赌坊，并在赌坊之下私设水牢，虐杀何姓一家五口泄愤。”
“如此行径，实乃国之蠹虫。”
“简直令人发指。”
另有谏官扶案而起，出列拱手道：“臣弹劾宗正卿王见山强抢民女逼迫良民为妾，其妻蔡氏灌以慢性毒药致其身亡。”
“臣启奏，司农卿王见水指使妻子许氏欺行霸市，指使巡防营官兵欺压商户，从中牟取暴利。”
“微臣也有本要奏，兵部司王见松，利用职务之变克扣、挪用、贪墨边关军队的军饷，其妻袁氏甚至用这笔钱放印子，逼死许多百姓。”
眼见讨伐之声如洪水般袭来，王见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噗通一声，出列朝萧景和直直跪下：“陛下！廖大人所言皆属无稽之谈，绝非事实！”
王皇后心里七上八下，冰凉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她惶恐地跪在皇帝面前，声音低哑而微弱：“这是诬陷啊……陛下……”
崔大夫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怎、怎么会……”不都是看管住了吗？
眼见事迹败露，王家余下几口人见势不妙，一同下跪磕头求情。
廖源似是下定决心扳倒王见舟，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陆贵妃，声声切切道：“臣还听过一件传闻，皇后勾结禁军校尉魏检，串通千金坊引诱前鲁国公欠下赌债，逼迫其典女偿债！甚至想逼迫当今的贵妃娘娘以身抵债。如此卑劣行径，实乃败坏朝纲，辱没皇家颜面！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奸邪，以正朝纲，以慰百姓！”
看此情形，沈思漓与高靖远隔空迅速对视一眼，便知彼此意思——眼下承恩侯府的船要翻了，高家要远离漩涡保及自身再谈捞人。
虽然沈思漓并不是很想捞，但怕的是王家的船沉了，下一艘便轮到高家的船。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视法度朝纲于何处？置朕于何地！？”萧景和龙颜大怒，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将手中酒爵狠狠砸向地面，汹涌的愤怒冷得像夹杂着冰霜。
殿内众人惶恐跪下。
陆砚伤心地浑身颤|抖，两眼泪水滚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以置信地质问王皇后：“陆家究竟何时得罪了皇后娘娘，您竟如此狠心要将陆家赶尽杀绝！我姐姐生前日夜被魏检折辱打骂至面目全非，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岁啊！”
“本宫没有！”王皇后厉声反驳，“鲁国公败光家财时陆贵妃尚未入宫！凭什么说是本宫指示的！？”
萧晏清阖了阖眼眸，冷笑道：“父皇当年属意鲁国公府家的千金为王妃，很难说不是皇后娘娘心存嫉妒，暗自报复陆家？”
王皇后眼神有一瞬的闪烁，发髻边精美的步摇来回摇摆，挡住她苍白而心虚的面庞。
萧景和面色铁青，沉声喝道：“都给朕住口！”
文官首列位的紫衫高官鹤立而出，拱手作揖道："陛下，王国丈一家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应交由大理寺严加审查。"
“传朕口谕。”萧景和横眉冷眼瞪着王皇后，声音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自今日起，巡防营暂由副指挥使徐戎尘暂代统领之职，皇后失德禁足凤仪宫，承恩侯府悉数押入天牢，由大理寺少卿苏如是亲审。”
“臣，苏如是接旨。”大理寺少卿苏如是应声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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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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