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西亚带着埃文出发去茶会,路上,他们和费雪家的马车错身而过。透过车窗,匆匆瞥见费雪家蛇衔玫瑰的家徽旗帜,她忍不住小声说起伯爵夫人和安琪小姐的复杂情况。
“她把自己的远房侄女当交际花去培养,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人。当真是一朵玫瑰落入毒蛇口中。”
玛西亚想了想,又说:“费雪家以前有个很有出息的继承人,魔法师,可惜死在战争中了。”
埃文:“你是说伯爵夫人也有苦衷?”
玛西亚摇头,说:“不。能理解她失去独子的不幸,但那位红发小姐不该对此事负责。”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贝拉殿下的情敌。”他有点惊讶。
“可我不认识那位红发小姐,所以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就我知道的事跟你闲聊两句而已。”
“那么待会儿贝拉殿下岂不是要和情敌相遇?气氛会很尴尬吧。”
玛西亚一愣:“那确实有点儿……”
“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对么?玛西亚。”
“嗯。乱讲话会得罪人,但是不说话也会被当成不礼貌。说是娱乐,又不放松。说是工作,又好像没解决什么问题。总之就是很不自在。”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项链,把黄钻的位置调整到居中:“但我绝对会努力。”
她不喜社交,不擅经营人脉。玛西亚曾因此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具备治理领地的能力。
多亏斯黛拉点醒她:“玛西亚,当你觉得自己才不配位,就去想想白银家族。他们已经统治了亚斯特六百年。难道他们代代都杰出?我相信利刃女王在位时也没把时间用在交朋友上,琢磨怎么讨人喜欢,都是人们围着她,来投她所好。她只需要分辨谁可信,谁可用就行了。”
实在是一番令人豁然开朗的高论。
仔细想想,莱昂王子真有治国才能么?未必。人们说他有王者风范,可他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玛西亚常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结婚,一次是婚外情。
卡尔王子受人欢迎,举止优雅,会说漂亮话,但玛西亚知道他完美的微笑之下什么也没有。
他们都可以当亚斯特的王位的顺位继承人,她又何必妄自菲薄。
至少,她真的很会战斗,别的事可以慢慢学。
埃文:“如果茶会上的人们都在装模作样,维持表面的和睦,那卡尔王子就不会跑过来为难我了吧。”
玛西亚摇头:“他肯定会来找你,至少……会笑眯眯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明白了。”埃文思索了一会儿,说,“按你的说法,他是个擅长伪装的人。他是不是经常扮演受害者?”
玛西亚:“没错。”
“哈哈,他是不是还擅长以退为进,爱说‘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或者‘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实际上当对方真的表现出不满,他就生气极了。”
玛西亚:“对。”
“有很多人被他骗了吧?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赢得同情和支持。”
玛西亚:“是的……你竟总结得这么全面。又是从小说里学到的经验么?”
埃文点点头:“这是很经典的一种反派。在所有人面前表现良好,只找主角一个人的麻烦。经常把主角弄得百口莫辩,甚至让主角的另一半都对其失去信任。”
“那该怎么应对?”
埃文胸有成竹:“玛西亚,我们是搭档,不会有信任问题。另外,这世上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会装模作样?我也可以。”
玛西亚点点头:“也对,你有所防备,还是个挺好的演员。”
埃文:“而且!我肯定比他更会撒娇。”
玛西亚:“……”
他好像很兴奋,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比平时高半度。
玛西亚看着埃文一双金瞳明亮又闪烁,就知道他心里在构思剧本。她有种本该放心,又莫名紧张起来的古怪感觉。
“也别太夸张了,我怕我接不住戏。”
“不会,你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就好了。”
“我当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玛西亚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像小锤子似的往他心头清脆地一敲。
埃文不再说话,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他感到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现在是冬天,车厢里却有点热。
马车在王宫门口停稳,两人携手步入宫廷。
茶会的发起人是王后约瑟芬妮,可她身体状况欠佳,只在茶会最开始时出现,短暂地露了一面后就带着女官们离去。
于是,茶会上地位最高的女性王室成员变成了贝拉王储妃,她非常端庄地接受宾客们的行礼,回以得体的问候。
玛西亚注意到她今天佩戴了用冰龙鳞做的项链,便对埃文说:“看来贝拉殿下喜欢我的礼物。”
埃文的视线却似乎落在别的地方,玛西亚也顺着相同的方向看过去。
她看到了红发的安琪。
安琪小姐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穿了一条夸张的低领裙,硕大的白玉项坠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把人的注意力牢牢牵引到一处。
玛西亚不觉得性感有什么问题,可安琪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露得不大方,就像是小女孩儿穿大人的裙子,衣服的带子危险地挂在肩头,摇摇欲坠,呈现出糟糕的诱惑姿态。
“别盯着安琪小姐。”她制止他失礼的打量。
“玛西亚,我不是在看她。”
玛西亚本来不在意,漂亮的人谁不愿意多看两眼,因他矢口否认,才开始不高兴。为什么男人总要盯着女人的胸脯,又不承认?
“我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但不包括这个。”她小声说,“这真的很没礼貌。我相信安琪小姐心里不会舒服的。”
埃文伸出手指,隔着空气,从玛西亚的眉头向眉梢划去,轻轻说:“表情,玛西亚,控制一下。”
玛西亚立刻松开眉头,把嘴唇扁成一条直线,勉强不生气,但也绝不是高兴的样子。
“我在看她身后的那副壁画,画中的人鱼手里是不是拿着一块白色石头?不圆,不像是珍珠。石头上还有几笔绿色。”
玛西亚本以为他在找借口,但认真看了一眼之后,发现果然如他所说。
人鱼,类人魔法生物,头发像水藻,粘连着水底淤泥,湿答答的甩在脑后。脸颊上有开口的六片腮,五官虽然很美丽,整体却给人怪异的观感。
可在亚斯特,人鱼捧珠是好运的象征,所以这有点吓人的生物经常被画进画里做装饰,流行程度仅次于画在建筑拱顶上的精灵散花彩绘。
“还真是。”
这副画里没有珍珠。那些不规则的阴影绝不是画师水平不高,胡乱敷衍的结果,而是有意画上去的。
“你猜我想到了什么?”埃文挑了挑单侧的眉毛,等待玛西亚与他心有灵犀的时刻。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是抑魔石。
玛西亚彻底明白她刚才误会了埃文,有点愧疚,又感激他心细。在这样的场合她没办法说太多,于是她仰起脸对埃文笑了笑。埃文也笑,却无法直视她太久,像被太阳周围的冕焰烫到了似的,不得不躲开。
这一切都落在旁观者的眼中。
人们早在观察这一对男女了。鼎鼎大名的烈焰之炎,玛西亚·布莱斯公爵和她带来的英俊男人,无名小卒。
“是她在故乡的恋人么?这男人活像一头健壮的鹿!”
“还是头漂亮的雄鹿。无怪布莱斯公爵会把他牵来王都。”
“可我听说他不是贵族。”
“根本不要紧,重要的是公爵乐意养他当宠物,不嫌他的蹄子弄脏地毯。当然,公爵得到了滋润……瞧她那久旱逢霖的好气色!”
“这小子可真走运。”
围绕着玛西亚和埃文的议论愈发露骨,并不比暮星酒馆里客人们的笑话高雅太多。
这时,费雪夫人稍稍靠了过来,歪着身子,贴到安琪的耳边,意味深长地低语:“瞧,亲爱的,我早就跟你讲透了,在王都,这种事是正常的。与其想不开,还不如向前一步,看看能不能成为殿下心中更重要的人。趁他还喜欢你……”
安琪第一次认同姑妈的话。或者说她对王都贵族的道德彻底绝望了。
爱情不存在,尊严不值钱。
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谁有权力,就得听谁的。玛西亚·布莱斯若不是公爵,身边怎么会有一个如此英俊的青年?
刚才那男人往自己这边瞄了一眼,布莱斯公爵明显为此不悦,然后,他又陪着小心把她哄高兴了。
瞬间,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们才是一样的人啊!空有美貌的人只是一道供权贵品尝的点心,他们本人的想法不重要。
可若是有办法变得重要一些呢?
本来就没人在意下位者是被强迫还是自愿,不愿意也是愿意,他们已经被命运的强风吹到了这里,领到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只能继续演下去。
也许她可以演得更好……得到更多。
她直起背,挺了挺胸,开始用眼睛寻找那个人,那个带给她无尽屈辱,但终究是她唯一依靠的殿下。
莱昂王子与贝拉坐在一起和宾客们交谈。
他很快注意安琪的视线,轻轻抬了抬下巴。
于是安琪款款朝他走去,提着裙摆,屈膝行礼。她的主动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她平时不会这样,安琪对莱昂王子的态度畏惧多于爱慕。她平时根本不敢不和他说太多的话,他比她大好几岁,聊不到一块。
莱昂王子的饶有兴味地看着反常的安琪,他觉得她鼓起勇气,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很好玩儿。然后,他又慢慢侧过脸,观察身旁妻子的反应。
“贝拉,费雪家的小姐在向你行礼呢。”他提醒她。
闻言,贝拉瞥了她一眼,淡漠地点了点头,眉头也没有皱,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给她。
一瞬间,莱昂气闷起来,为什么贝拉什么也不在乎,为什么她不会哭也不会笑。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失去了什么?思绪在脑子里乱窜,最终打了死结。
他的沉默让周边的人屏息凝神,提心吊胆。如酝酿着雷暴的乌云,随时会劈下闪电,惩罚给错反应的人。
终于,莱昂说:“我要去照顾我的花朵了。你继续留在这儿吧。”
“如您所愿,殿下。”
莱昂沉着脸快步离去,安琪则慢慢退下,过了一会儿,也消失在会场。
玛西亚非常惊讶,因为安琪离开的时候好像白了她一眼。
“我得罪她了么?”她不明所以。
“比起那个,还是关心卡尔王子吧,他好像注意到我们了。”
埃文给她使了个眼色,玛西亚会意,按先前商量好的那样,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其实就是……帮埃文整理一下衣领。
相爱的证据由亲密的小动作组成,玛西亚学习着有关恋爱的一切,进步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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