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宇那份特殊的「賠禮」所帶來的微妙暖意,並未持續太久。「星圖計劃」這片深水之下,真正的暗流開始湧動。
技術攻關進入最核心的深水區,一個棘手的難題浮出水面:如何在高併發、低延遲的極限要求下,確保分布式節點間數據的強一致性與最終性能的平衡。團隊提出了幾套方案,爭論不休,各有優劣,誰也無法說服誰。
在一次氣氛激烈的技術討論會上,邵苗綜合了之前與匿名林振宇在論壇上討論的靈感,提出了一個頗為大膽的混合架構方案。她論述清晰,數據支撐充分,但方案本身確實冒險,挑戰了一些傳統的設計共識。
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幾位資深工程師皺著眉頭,顯然持保留態度。
就在這時,與會的一位來自集團架構評審委員會的資深專家——張高工,緩緩開口了。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
「邵副理的思路很活躍,值得鼓勵。不過,這個方案的風險係數偏高,尤其是在故障恢復模塊的設計上,似乎過於理想化,忽略了現實環境中的網絡不確定性。我個人更傾向於採用第三套方案,雖然保守,但穩健可靠,更符合『星圖』這種戰略級項目的要求。」
張高工在集團內技術威望很高,他的表態幾乎一錘定音。剛才還有些猶豫的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邵苗感覺一盆冷水澆下,她張嘴想再爭取一下,卻發現自己似乎被孤立了。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屏幕上的林振宇。
他依舊是那副微側著身的姿態,指尖的筆緩慢轉動,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眼前的爭執與他無關。在張高工發言後,他甚至沒有看邵苗一眼,只是極輕地點了下頭,目光落在張高工那邊,淡淡地說了一句:「張工考慮周全,穩健確是首要。」
邵苗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連他也否定了她?在匿名論壇上,他明明肯定過這個方向的核心思路!為什麼到了正式場合,他卻連一句支持的話都不說,甚至率先倒向「穩健」的一方?
一種被背叛的委屈和孤立無援的感覺瞬間攫住了她。她低下頭,指甲悄悄掐進掌心。
會議最終採納了張高工支持的第三套方案。散會時,邵苗情緒低落,第一個關閉了視訊連線。
之後的幾天,她強打精神,投入到那份她並不看好卻不得不執行的「穩健」方案中,與林振宇的交流也僅限於最必要的、透過「Elle」轉達的冰冷流程。她甚至有些賭氣地不再登錄那個技術論壇。
她不知道的是,在總部那邊,情況遠比她想的複雜。
張高工不僅是技術權威,更與集團內某些保守勢力關係密切,對林振宇這種沒背景卻身居高位的「技術激進派」本就心存芥蒂。這次技術路線之爭,背後也摻雜了部門話語權的較量。林振宇那句看似附和的「穩健確是首要」,與其說是認同,不如說是在當前政治環境下的一種暫時妥協和緩兵之計。
會議結束後,林振宇的辦公室裡,肖瑜皺著眉問他:「你真覺得第三套方案能滿足『星圖』的要求?邵苗那個思路雖然冒險,但方向是對的。」
林振宇站在白板前,上面寫滿了複雜的公式和架構圖。他目光銳利,語氣卻很平靜:「張工要的是表面上的『穩健』,那就先給他。但核心的難題必須解決。」他手中的筆點在邵苗方案中最關鍵的那個創新點上,「她這個構想,不是風險,是唯一的出路。但現在不能硬碰硬。」
他轉過身,看向肖瑜:「我需要你幫我做兩件事。第一,讓邵苗的團隊明面上繼續推進第三方案,但給她開通最高權限,讓她可以秘密進行一小規模的概念驗證(PoC),測試她那個混合架構的核心模塊。所有資源走我的特別通道,對外絕對保密。」
「第二,」他頓了一下,眼神微冷,「幫我收集一下最近張工那邊與競爭對手公司接觸的傳聞,聽說他們對我們的技術路線很『關心』。」
肖瑜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她點點頭:「明白。那邵副理那邊…她似乎很受打擊。」
林振宇沉默了片刻,視線落在桌上那支壞了的舊萬寶龍筆上,聲音低了幾分:「…她需要經歷這個。而且,現在對她表示明確支持,只會讓她成為更明顯的靶子。」
他不能說,也不會說。他選擇了一種更艱難的方式:在表面上放棄她,讓她承受委屈和壓力,卻在背後為她鋪路,給她真正需要的資源和空間,讓她用事實去證明自己。
這天深夜,邵苗收到了一封來自「Elle」的郵件。郵件主題是關於常規的項目管理流程更新,但在附件列表裡,卻多了一個不起眼的、命名為「星圖_備用資料參考」的壓縮包,並備註:「此為林總要求補充提供的部分背景技術資料,或許對開闊思路有幫助,請酌情參考。」
邵苗狐疑地點開壓縮包,裡面根本不是什麼背景資料,而是一份極其詳盡的、針對她那個被否決方案的優化建議和…一個隱蔽的伺服器訪問權限開通通知!附帶的說明文檔只有冷冰冰的技術指令,卻明確指出讓她搭建一個獨立測試環境,對特定模塊進行性能極限測試。
沒有鼓勵,沒有解釋,只有指令和資源。这真是他最典型的“社交节能”风格,只解决问题,不产生任何多余的情感能耗。
邵苗看著屏幕,心跳再次加速。一瞬間,所有的委屈和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他沒有放棄她。
他甚至為她爭取到了秘密繼續研究的機會。
他那句附和張工的話,只是煙幕彈?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湧上心頭,比之前的欣喜更加沉重和複雜。她忽然明白了,在這場看不見的戰爭裡,他選擇了一種沉默而孤獨的方式保護她和那個正確的方案。而她,卻差點因為一時的情緒而誤解了他。
她沒有回覆這封郵件,只是深吸一口氣,關掉所有不必要的視窗,按照指令,開始悄無聲息地搭建那個測試環境。
這一次,沒有抱怨,沒有猶豫。她接下了他這份無聲的信任與託付。
深水之下,暗流愈發湍急。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各自孤獨潛航。他們之間,建立起了一種無需言說、卻更加牢靠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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