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內部關於「星圖計劃」的傳言終於落地。總部正式下發了前期技術研討會的徵集通知,規格極高,與會者名單需經技術委員會嚴格審核。空氣中彷彿都瀰漫著一種無形的張力。
邵苗正在審閱一份測試報告,電腦右下角彈出了一封新郵件提示。發件人赫然是林振宇。
主題:轉發:星圖計劃第一期技術研討會邀請及議程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節奏。點開郵件,首先是總部項目管理辦公室的正式通知,她的名字出現在與會者名單中。緊接著,是林振宇轉發時附上的批註,一如既往地簡潔:
「請邵副理預留時間參加。需重點準備分布式數據協同模塊的初步技術構想,十五分鐘陳述。你之前整理的『蜂鳥』項目舊文檔第17頁附註三的思路,可作為切入點深入。相關參考文獻清單已發至你內網信箱。LZY」
郵件正文冰冷而公事化,但他卻精準地指向了她一週前在那份額外任務中挖掘出的一個極其細微的、甚至她自己都未太過重視的技術靈感——關於利用邊緣計算節點緩解數據協同壓力的某種可能性。他連這個都注意到了?並且認為值得在「星圖」這樣重要的場合提出?
一種複雜的情緒攫住了邵苗。一方面是被認可的細微雀躍,另一方面則是巨大的壓力——他注意到了她每一個技術上的閃光點,並將其置於聚光燈下,這意味著她不能有絲毫差錯。
她深吸一口氣,回覆:「收到。謝謝林總提示,會認真準備。」
關掉郵件,她立刻點開內網信箱。果然有一封來自他的新郵件,沒有正文,只有一個標題為「Ref_StarChart_Sync」的壓縮包附件。下載解壓,裡面是十幾篇最新頂會論文和技術報告,涵蓋分布式系統、一致性協議、邊緣計算等多個相關領域,甚至還有兩篇尚未正式發表的預印本。每一篇文檔的關鍵處都已經用極細的灰色高亮標註,沒有任何多餘筆記,卻像一張精確的導航圖,直指核心。
這種無聲卻極其有力的支持,讓她心頭泛起異樣感。他總是用最專業的方式,做著最超出常規範圍的事。
接下來的一週,邵苗進入了廢寢忘食的備戰狀態。她以那個小小的附註三為起點,結合他提供的文獻和自己的深入研究,構建了一個頗具創新性和可行性的技術框架。每一個論點都反覆推敲,每一頁PPT都精益求精。她知道自己代表的不僅是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也許也關係到他的判斷。
研討會當天,氣氛莊重而壓抑。巨大的環形會議室裡坐滿了集團技術領域的頂尖人物,包括幾位鬢角花白、聲名顯赫的技術院士。林振宇坐在靠前的位置,微側著身,指尖那支萬寶龍筆緩慢而穩定地轉動著,神情淡漠,與周圍或緊張或興奮的氛圍格格不入。
輪到邵苗發言時,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穩住呼吸,走上發言席,打開PPT。燈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避開了第一排的區域,將目光投向後方。
開口的瞬間,所有的緊張奇蹟般地化為了專注。她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從問題背景、技術選型、核心架構到預期效益,層層推進。她引用了附註三的靈感,並結合最新文獻進行了深化和擴展,邏輯嚴密,數據紮實。當她講到利用異構邊緣節點進行動態負載分擔的優化策略時,她注意到台下幾位一直低著頭的技術高管抬起了頭,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十五分鐘陳述結束,進入問答環節。一位以嚴苛著稱的基礎架構部資深總監提出了第一個問題,直指她方案中關於網絡延遲不穩定情況下數據一致性保障的風險。問題尖銳且專業。
邵苗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調出備用圖表進行解釋,一個平靜的聲音卻比她先一步響起。是林振宇。他依舊看著提問者,語氣平淡無波:
「張總的問題切中要害。關於這一點,邵副理在方案附錄三的備選協議棧對比分析中,應該有針對性數據。或許可以簡要說明一下RDT協議在臨界態下的表現優於傳統Paxos變種的實測數據差異,這與集團去年引入的『北極星』網絡診斷系統的數據可以相互印證。」
他這番話,與其說是在幫她解圍,不如說是在給提問者一個更深入的視角,同時也精准地提示了她回應的關鍵所在。他甚至記得她放在附錄裡的、原本只是以防萬一的對比數據!
邵苗立刻心領神會,順著他的提示,流暢地給出了數據支持和分析,完美地回答了質問。她看到那位張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後續幾個問題,她越發沉穩,一一應對得當。整個過程中,林振宇沒有再插話,只是安靜地聽著,指尖的筆偶爾停頓一下。
會議結束,主持人做了總結,對幾個匯報方案表示了初步認可,其中點名提到了邵苗的構想「具有啟發性」。眾人開始離席,會場內響起嘈雜的交談聲和移動椅子的聲音。邵苗一邊整理筆記本,一邊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疲憊感和一絲隱秘的欣喜。
林振宇從她身邊的過道走過,腳步並未停留,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一句極低、極快,幾乎被周圍噪音淹沒的話語,輕飄飄地鑽進她的耳朵:
「講得不錯。邏輯清晰。比我家貓試圖藏起打翻的水杯時,鎮定多了。」
邵苗猛地抬頭,只看到他離開的挺拔背影,很快融入離場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她僵在原地,手裡的筆記本差點滑落。臉頰像被微火燎過一樣,瞬間燒了起來。
又是貓!
這次是什麼意思?是誇她臨場不亂?還是笑她像貓一樣試圖遮掩可能存在的漏洞(打翻的水杯)?或者……只是一句純粹的、他式的、令人費解的隨口點評?
那句簡短的話像一道魔咒,在她腦海裡反覆迴響,瞬間沖淡了剛才獲得認可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紛亂、更加難以言喻的心緒。她發現自己竟然可悲地開始試圖解讀他每一句關於貓的話語背後的真實含義。
這場技術研討會的戰役,她似乎打得還不錯。但另一場發生在無形之中的、關於情緒和心動的攻防戰,她卻感覺自己剛剛丟失了一城。那條鰂魚,總是在她以為可以稍微靠近一點點的時候,用一種獨特的方式,輕輕擺尾,攪亂一池春水,然後再次隱入深不可測的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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