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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風暴前的寧靜與鰂魚的漣漪

集團內部關於「星圖計劃」的傳言甚囂塵上,總部大樓裡的空氣都彷彿繃緊了一根弦。邵苗卻刻意將自己隔絕在這片喧囂之外,專注於手頭即將收尾的項目。她將「不再期望他的回饋」作為新的行為準則,嚴格執行。發給林振宇的郵件,字斟句酌,客觀精準,不帶一絲多餘的情緒;工作匯報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絕不拖泥帶水。她甚至不再頻繁查看已讀狀態,試圖將那份因他而起的焦慮徹底剝離。

然而,水面的平靜似乎驚動了深水中的那條鰂魚。

一次跨部門的視訊協調會,討論數據接口的標準化問題。邵苗代表分公司,有條不紊地陳述了己方的技術選型理由和底線要求,發言時間控制在五分鐘內,言簡意賅。之後,她便保持靜默,認真聆聽其他部門的意見,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要點。

輪到林振宇做總結陳詞。他照例用那平鋪直敘、沒什麼起伏的語調,點評了幾方觀點,提出了幾處需要進一步明確的技術細節。就在會議接近尾聲,大家都以為要散會時,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指尖那支轉個不停的筆微微一頓,目光並未特意看向邵苗的視訊窗口,彷彿只是自言自語般加了一句:

「嗯。另外,邵副理剛才提到的,關於冗餘數據壓縮的那個分層遞進思路…」他略作停頓,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比喻,「…讓我想起我家那隻肥貓。牠總喜歡把心愛的玩具小球,一個個藏到客廳同一個貓抓板的夾層裡,層層疊疊,自以為隱蔽得天衣無縫。」他嘴角似乎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其實,從上面看下去,哪一層藏了什麼,一目了然。」

視訊會議室裡瞬間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幾個與會者臉上露出困惑又忍笑的表情,顯然沒明白這位以技術嚴謹著稱的總監為何突然在如此正式的會議上講起家貓的趣事。

邵苗更是愣在屏幕前,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熱。這算什麼?一個來自技術頂尖大佬的、極其私人的…點評?是在用貓藏玩具來比喻她的數據壓縮方案看似巧妙實則容易看穿?可他的語氣裡又聽不出絲毫嘲諷或批評,反而更像…一種古怪的分享?

沒留給她任何消化或回應的時間,林振宇已經若無其事地接上了下一句:「所以,這個思路的關鍵在於加密層的隨機擾動必須足夠離散,避免形成可預測的模式。好,沒其他問題就散會。」

視訊窗口一個個暗下去。邵苗卻還坐在原地,腦海裡反覆迴響著那個關於貓和貓抓板的比喻。她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覺得…這個比喻該死地形象!甚至給了她一點優化的靈感!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懊惱——他總能用這種最出乎意料的方式,擾亂她剛建立起來的平靜。

隔天下午,一封來自林振宇的郵件靜靜地躺在收件箱頂端。主題是「關於三年前『玄武』項目數據歸檔與知識提取事宜」。

邵苗點開,眉頭下意識地蹙起。「玄武」項目是總部主導的一個舊項目,數據歸檔和知識提取這種事,通常由專門的技術檔案室或原項目組的資深成員處理,怎麼也輪不到她這個分公司的人來插手,更別說直接指派。

郵件正文依舊是他一貫的簡潔風格:「原項目負責人離職,相關技術文檔散佚不全。聽聞你對數據流梳理與模式提取頗為細心,煩請協助整理核心數據流架構圖及關鍵算法迭代記錄。優先級:高。相關權限已臨時開通。詳見附件清單。LZY」

這要求不僅突兀,甚至有些不合流程。邵苗手指在鍵盤上懸停片刻,回了一封措辭謹慎的郵件:「林總,收到指令。請問此項工作與當前正在進行的『星圖』前置研究關聯性為何?另,此類歸檔工作通常由總部技術檔案室統籌,是否需要與他們同步流程?」

她試圖將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推擋回去。

他的回信來得飛快,彷彿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技術檔案室僅負責物理歸檔,缺乏技術解析能力。『玄武』項目底層數據調度邏輯與『星圖』潛在需求存在隱性關聯,其迭代過程中的取捨經驗具有參考價值。此項梳理工作有助於你深化對集團核心數據流演進的理解,對你後續參與『星圖』工作有益。無需與檔案室同步,直接向我彙報即可。LZY」

一頂「對你有益」、「有助於深化理解」的高帽子扣下來,搭配無可指摘的專業理由,將她的質疑輕輕鬆鬆地擋了回來。邵苗幾乎能想像出他寫下這些話時,那副平靜無波、彷彿只是在陳述客觀事實的表情。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點開那個龐大的舊項目數據庫權限。接下來的一周,她投入了大量額外時間埋頭在陳舊的程式碼和文檔裡,像個考古學家一樣試圖拼湊出當年的技術圖景。過程枯燥且耗神,但不得不承認,在某些瞬間,她確實從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設計決策中捕捉到了一絲靈感,與她正在思考的「星圖」難題隱隱呼應。

這讓她心情複雜。他似乎總能精準地把她扔進某個能讓她有所收穫,但又極其耗費心力的情境裡。

週五凌晨,她終於將整理好的分析報告連同精心繪製的架構演進圖發送出去。郵件正文裡,她嚴格保持了專業距離,只陳述事實與發現,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幾乎在她按下發送鍵的瞬間,系統顯示對方已讀。這麼晚了他還沒睡?

幾分鐘後,回信來了。

「分析報告已閱。角度新穎,尤其是關於迭代取捨與當前技術債務關聯性的部分,有啟發性。辛苦了。」

看到這裡,邵苗剛鬆了半口氣,目光掃到下一行,那口氣瞬間卡在了喉嚨。

「另外,」郵件最後輕描淡寫地補充道,「我家的貓,也很能熬夜。剛打翻了我的筆筒。」

邵苗盯著這行字,心跳莫名失序。前面是冷靜客觀的專業肯定,後面卻跟著這樣一句沒頭沒腦、充滿生活氣息的…抱怨?分享?她幾乎能透過屏幕看到那隻想像中的肥貓,在深夜搗亂後一臉無辜的樣子,以及那個男人可能露出的無奈又縱容的表情。

這算什麼?上司和下屬的對話?還是某種…隱秘的靠近?

她發現自己剛剛加固的內心防線,又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撬開了一道細縫。這種公私混雜、邊界模糊的交流,比純粹的冷漠或純粹的熱情,更讓她不知所措。

她關掉郵件,強迫自己不去回復任何關於「貓」的話題,只是簡短地回覆:「收到反饋,謝謝林總。您也早點休息。」

這一次,那邊再也沒有回音。

夜色深沉,邵苗卻毫無睡意。她發現,那條鰂魚甚至不需要主動靠近,他只是在她周圍的水域輕輕擺動尾鰭,攪起的漣漪就足以讓她這艘剛剛決定獨自航行的小船,感受到持續不斷的、擾人的波動。

風暴或許尚未來臨,但這片深水,已不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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