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说书人绘声绘色,讲剑神被师兄始乱终弃的故事——这一折,是灵玦宗秘话。
江雪在台下拭剑,旁边的人打趣他:“小兄弟也来听灵玦宗秘话,不知是何处高徒?怎么称呼?”
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反要广而传之,引师兄找上来。
江雪将剑缓缓压进剑鞘,说道:“灵玦宗,江雪。”
他这一句话说完,立刻在茶馆中引发一片哗然。
剑神本人亲临茶馆,听灵玦宗秘话,并无追究之意,难道这捕风捉影的花边故事,竟是真的?!
很好,这就是江雪要的效果,江雪满意地扫视一圈茶馆内的景象。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骚动的茶客顿时安静下来。
不是说书人的惊堂木。
一名白面小生一拍桌子,他脸嫩得能掐出水,却身披软甲,头顶插羽紫金冠,抬腿压住板凳,大喝一声:“假的。真剑神已经被我抓住,就地伏法了!”
白衣剑客剑气凛然,虽然穿了易脏的白衣,但周身凡土不落,纤尘不染,可以看出其修为高深。
江雪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把自己认成假剑神。
白面小生十分自信,几步走上说书人的台子,把原主挤了下去。
“全体目光向我看!”
茶馆老板当然不让,这不来砸场子的吗?正要制止,几个人从白面小生旁边那桌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明黄的票子,暗中塞给茶馆老板。
江雪认得,那是风云商行出的银票,专供达官贵人做大笔生意用的,在李不疑那见过,灵玦宗虽然是世外仙宗,弟子吃喝行走、宗门运转自如都是要钱的。
茶馆老板收了银票,不再管白面小生登台占位。
“他绝对不是剑神!剑……”白面小生盯了江雪半晌,硬是找不出破绽,“是好剑!”
“修为……”再看周身气息,令人捉摸不透,“够硬!”
江雪神色不变,淡然看着台上活蹦乱跳的小将,修为比之十年前的小祁仍要略差,估计勉强有筑基水平,在灵气单薄的俗世间,这种修为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了。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兼机缘巧合,那就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靠着灌天材地宝修到筑基,以延年益寿,外界向来如此,普通人三五十年匆忙度日,名门望族烧钱修行以延长寿数。这白面小生能练到筑基,想必出身不低。联想起茶馆内听到的其他传闻——
灵玦宗秘话这一折之前,是连大侠济世救民录。
讲的是扶风县城主家二公子,为救民于水火之中,毅然离家出走,在扶风县周边隐名埋姓,为当地百姓济贫救苦、打抱不平的故事。
内容写得毫无意趣,是歌功颂德的笔法,听得人昏昏欲睡,大概率是本人找枪手写的,买了说书场次来讲。
常来的茶客大多没在听,江雪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故事中大量吹捧赞颂的辞藻,但从结尾刻意留了联系方式来看,这位连大侠是真心想为民做事的。
当年要是自己出身的雍州有这样一位嫉恶如仇的大侠,他就不用离开故土拜入灵玦宗讨生活了。
出于对大侠形象的先天好感,江雪记住了所谓的连大侠。
这位身披软甲的白面小生,极有可能就是离家出走的连家二公子。
白面小生抓耳挠腮一番,找不出江雪不符合剑神特征的硬件条件,但他仍坚持说:“他肯定不是剑神,各位仔细看看这位兄台。”
他走到江雪跟前,目光灼灼对着江雪,说道:“眼神清明能照日月,气质端正能见乾坤,怎么可能是剑神那种卑鄙小人?”
……
江雪心情复杂。
是夸他的,可你是不是对剑神有什么误解?
连大侠济世救民录之前,还有一折——是灵玦宗事变秘辛。
讲的是灵玦宗前些日子掌门更迭一事,原定掌门南璧被剑神排挤走,传言剑神当年就是为了掌门之位,才拜入与南璧同出一脉的大长老门下,巧言令色博取师门信重,在宗门数十年间,蚕食灵玦宗内对南璧的信任与爱戴,最终导致大长老移心剑神改立掌门,南璧遭受排挤愤懑难平,于是叛宗而出。
按这一折的说法,剑神简直是天底下最阴险狡诈之人,专为夺人家产蛰伏数十年,最终李代桃僵逼走原继承人。
且不提数十年前自己有没有出生,把灵玦宗的人算计个遍的人哪里是他?分明是故事里那个命运悲惨我见犹怜的南璧吧?
江雪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可信,没再认真听。
茶馆里的熟客也反应平平,大伙偷得浮生半日闲,喝茶听书下棋,仙门秘辛真假不论,谁爱听这些?只当下棋时听个响,等到后面的八卦传闻,茶客们才啜饮着茶水,美滋滋听了起来。
白面小生对此深信不疑,说书人讲得跟亲眼所见一样,这等阴险凶狠的小人,他必得而诛之啊、不,以他的身份不可滥用私刑,要把人抓住,送去官府。
“我早听说剑神下山的消息,以我对剑神的了解,此等阴险小人下山,绝不可能是为了什么情伤。依我看,他是得了灵玦宗大权,要借此为非作歹了。”
“灵玦宗山下,最近处便是我扶风大县,灵玦宗虽说不好招惹,但我岂能容他来我的地盘撒野?”
“因此我提前召集人手,调查剑神下落,果真发现剑神以布施仙法之名,行贩卖人口之实!剑神剑法超群,我在剑神的必经之路布下埋伏,砸了不少好东西进去,才逮住了剑神。”
“诸位父老乡亲不用怕了,我叫连少杰,专为各位父老乡亲主持公道,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找我!”连少杰拍着胸甲保证道。
连家二公子不叫连少杰,江雪是知道的,师父后两年给的补充课业中有学到。九州十六县的名门望族,人丁多少,主事者谁,都是学过的。
连家受封扶风县已有近千年,在这扔出去一只靴子,十有三四会砸到一个姓连的人。
看似能撇清连少杰和扶风县城主的关系,实际嘛……明眼人不可能认错,这就是连家离家出走的二公子。
连少杰说得笃定,在座茶客交头接耳,已经有点信了。
这天降脏水,防不胜防。江雪扶额,也罢,始乱终弃的脏水还是他自己泼的呢,不差这一条。
连少杰在江雪对面坐下,沉痛地摇了摇头:“我观兄台气质清正,是有大作为的人,还是不要冒用恶徒剑神之名为好。”
喧闹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轻柔宛若萧声的声音:“照你说的,我也可以是剑神。”
所行之处,茶客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来者一身轻薄的春衫,五官柔美雌雄莫辨,声音却听得出是男性,手持一把折扇,襟前悬挂了一枚铃铛,随着步履摇曳有铃声作响,行至身侧,江雪嗅到一阵清雅的香。
“有礼了,我是花月。”他将扇子展开半截,掩住半张面孔,说道:“江湖用剑的草莽之人,有几分狂妄的,都敢自称剑神,我也能自称一句剑神,左右剑神老人家已经死了千年,当代的剑神又初入江湖,尚未取其性命。”
花月看向连少杰的眼神略微发冷:“做事欠考虑,可不是败坏灵玦宗剑神名声的理由。”
连少杰见人以扇掩面,说话拐弯抹角,皱起眉:“藏头露尾之辈,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花月笑了,收起折扇,看清他笑颜的人不由地小声惊叹,皇帝后宫的佳丽之最也不过如此了。
“按你说的,我藏头露尾,不是更像‘阴险狡诈’的剑神,我正好也自称是剑神,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也抓起来呢?”花月解释,缓缓说道:“你抓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剑神。”
连少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你当我傻?那个人剑法之高超,我行侠仗义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费了大功夫才抓住,以剑而论,他绝对当得起剑神之名。”
花月:“我说,当不起。”
连少杰:“你找茬是不是?”
花月摇了摇扇子,扇柄拍向江雪,江雪伸出一指挡住,冷言:“你认识我吗,就拍?”
花月与江雪对视了一眼,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位连少侠,你说的剑神,比他厉害吗?”
连少杰正想回答当然,仔细将江雪和自己印象中的真剑神比对起来,他是越级判断,只觉得都很强,具体谁高谁低,还真不好说。
江雪并未掺和花月和连少杰的争执,捏住拍向自己的扇子,凝视持扇的花月。
花月不闪不避,唇带笑意,与江雪对视。
江雪道:“铃音伴行,焚香弄剑,很是别致。”
花月笑道:“谬赞了。”
连少杰还在苦思冥想对比回忆,江雪收敛了剑意,气质温吞下来,越发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似是将连姓少年所言认了下来。
好像……能看出高下了。
连少杰:“我觉得还是我那边关着的那个剑神强。”
紧接着又说:“口说无凭,我带你们去看。这位冒充剑神的兄台,你也去看看,那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你可不要再用了。”
江雪点了点头表示应邀,又将目光转向花月:“别致到——让我想起一个人。”
花月笑得无辜。
江雪道:“这个人就是我的师兄,李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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