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天气始终阴沉，单调孤寂的灰暗遮蔽了整座小镇。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每个人行色匆匆，仿佛感知到了汹涌的暗涌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每天穿过小镇，沈伽莱都能感受到明里暗里窥视的目光，冰冷又古怪，充满审度和评估，像打量即将上架的货物。
他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每一刻，他的精神世界都在发生改变，深入那个更复杂诡异的世界。
天空忽闪着扭曲不定的线条，从无边幕布垂下。沿街的房屋如肿胀鼓动的肉墙，被泼上了斑斓彩漆。墙上的花纹卷曲舒展，像密密匝匝的眼睛和耳朵，发出不可名状的耳语和轻嘶，它们窃窃私语，在会心的微笑中，密谋着。
体态肥硕长满肉瘤的铁皮猪揽着丰盈华丽的蓝色双头鸟，它一面是惑人的笑，另一面是怨毒的狠；长着橙黄竖瞳的六眼巨蜥在身后缓慢爬行，对周遭一切兴致缺缺。
巨大的黑蛇盘踞在周围，猩红的蛇信时隐时现；双尾巨狼披着宝石般的鳞甲，巡视着领地。
这就是他如今看到的世界，怪诞荒谬。
沈伽莱轻碰了下手腕上的骨链，老头儿皱巴巴的脸在他眼前闪过。
谈话临近末尾，老头儿费力地从沙发起身，杵着拐杖，翻箱倒柜找出一样东西塞给他：“喏，拿着。”
“这是什么？”一根皮质项链从他掌心滑落，底部坠着一枚莹白挂饰，散发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沈伽莱双眼微眯，端详了一阵迟疑道，“……骨头？”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能让你晚点变成疯子。”老头儿瞧见他皮肤上蔓延的纹路，禁不住冷嘲热讽，“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想中止仪式，简直空口说大话。”
沈伽莱完全不在意，他把项链收好，认真向老头儿道谢。
老头儿不自在地撇过视线，然后立马摆出一副“赶快滚，别赖在他这儿”的模样。
临走时，沈伽莱忽然问：“您为什么愿意帮我？”
他可不认为单凭一两次谈话就劝动这老头儿。
老头儿的目光霎时悠长，片刻后幽幽叹息：“没什么，只是不想见到有人傻乎乎地送死。”
“温特先生，又在找灵感？”
花店女老板正为路边花架上的盆栽浇水，见到这几天总在城里闲逛的作家，忍不住出声调侃。
沈伽莱从回忆中抽身，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他“嗯”了一声：“还没谢谢您昨天载我出城。”
“你就是太客气了。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在书里多提两句我的花店。”
“您就是不说，我也会将您和花店写入书中。”沈伽莱说，“毕竟谁也不愿辜负美景与鲜花。”
“你可真会说话。”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今天还要出城采风？”
“是的，小镇的全览图还差最后一点。”
沈伽莱眸光幽深。
“那就祝你采风顺利。”
“谢谢。”他笑着回应，“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
时值黄昏，灰蓝的幕布晕染上淡淡的金色，霞光似也浸着冷调。
沈伽莱独自驾驶着克拉夫老头儿的车，一路风驰电掣驶向矿山。当他抵达矿洞时，夕阳已沉入黑夜，他拉起衣领，顶住凉飕飕的夜风，提着工具袋，走进矿洞。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溶洞，走到银矿湖，划着船驶向废弃矿洞，最后在河滩落石边停下。
沈伽莱将船和工具包放好，先检查之前安放的东西是否还在。等确认完毕，他才拿出图纸开始今天的布置。
等一切做完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他直起身，收好工具，坐上小船离开废弃矿洞，在下游河对岸的一处缓坡停下。
沈伽莱遥遥望着坍塌的洞窟，只要按下手中的这枚按钮，一切就……
拇指即将搭上的瞬间，脑后传来一声冷喝，冰冷的刀刃抵在脖间：“不准动！举起手转身！”
船头的提灯映出庞大臃肿的阴影。
沈伽莱眸光凝了凝，举起双手，缓缓转身。
对面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陌生壮汉，不过大衣下露出的衣角倒是眼熟。
壮汉的手很稳，匕首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先生，有话好说，这样容易伤了和气。这只是我捡到的小东西，不值钱。”
壮汉低喝：“兰斯·温特！别耍花样！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沈伽莱心念一动，朗声喊道：“原来大家都在，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不如出来见一面？”
壮汉面色微僵：“你他妈说什么废话，让你交就交！”
他手下略微用力，沈伽莱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行行，哥们儿，别激动。你要是手抖，我也手抖。”
壮汉一想到附近全是炸弹，不由吞咽唾沫。
就现在！
沈伽莱趁他分神的瞬间，劈手夺过匕首，手腕一转，挽了一个剑花，手肘抵住壮汉的胸膛，同时发力将他压在石壁上，反手抵住对方的脖子。
瞬间攻守易势。
“堂堂神职人员，怎么能拦路抢劫呢？”沈伽莱目光冰冷，“你，不怕违反戒律？”
壮汉被人用刀抵住要害，却丝毫不见慌乱：“戒律？”他看着沈伽莱，忽然咧嘴一笑，憨厚的五官透出几分狡诈挑衅的意味。
下一瞬，侧方袭来一道凌厉的风。
沈伽莱闪身躲过，偷袭者攻势不减，壮汉趁机想跑。
沈伽莱身形一矮，扫腿攻向壮汉膝关节。壮汉没有防备，“啊”的惨叫，跪倒在地。他反身错开迎面袭来的攻势，手肘用力后击，打中对方心窝。那人捂着胸口连退几步。
沈伽莱乘胜追击，腾空一跃，将他踢飞，最后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墙壁上光影交错，两个人出场不到五分钟，就被击倒。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
“想不到大作家温特先生，竟然有如此令人惊叹的好身手。”
一行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两个废物点心慌忙起身，连滚带爬跑了过去。
微弱的光线令人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但仅凭声音就足以判断对方的身份。
“神父大人，怎么会在这？”
“先生，又为什么在这儿？”
神父踏入光晕，眉目在昏黄中更显深邃。
沈伽莱：“我来取材。”
神父露出温和的笑，像身处告解室侧耳倾听信徒的烦恼：“是吗？我来抓一个企图炸毁矿山、破坏神圣仪式的渎神者。”
“哦？”沈伽莱好整以暇反问，“那我就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神父了。”
“究竟是假借神之名义诓骗无辜、掠夺生命是为渎神？还是拯救生命是为渎神？”
神父闻言轻声低笑，他摇摇头，纵容地看着沈伽莱，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吾等所行皆遵神嘱，所愿皆为神意。”
“以无辜者的性命来挽救性命，是伟大。”沈伽莱轻哂，“没想到您连粉饰诡辩都不愿意。”
“温特先生不信神，吾等又何必多费口。无信之徒，又何以理解神之伟大。”
神父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目光满是惋惜哀痛。
沈伽莱敬谢不敏：“神父大人，不必怜悯我。毕竟我是不信神不敬神、该死的异教徒。”
神父的目光从惋惜变成“朽木不可雕也”，最后长叹一声：“温特先生，如果您愿意主动放弃破坏仪式的计划，教堂不会对您做什么。”
沈伽莱觉得这话颇为好笑：“好神父，您觉得多活两天少活两天有什么区别？不一样要变成怪物。”
“看来您不愿意放弃？”神父唇角笑意减淡。
“看来您终于愿意放弃装腔作势的怀柔政策了。”沈伽莱笑容不减。
神父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他唇角绷直，冷冷下令：“动手。”
七八人连带着刚才两个，自身后走出，从不同方向围拢。
沈伽莱目光冷峻，默默握紧匕首。
几人缓慢靠近，鞋底踩着砂砾发出轻响，其中一个脚步停顿，其余人不约而同发起进攻。
沈伽莱脚下发力，瞬间爆发，身形如蹑影追风，穿梭于人群中。他手起刀落，转眼就敲晕最前面两个人。
不知是晶尘污染潜移默化改造了他的身体，还是在晶石镇被追杀出了经验，他现在面对围攻，丝毫不惧，反而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一个、两个。
他左闪，凌空翻身，一脚踹中对方腹部。
又倒一个。
最后还剩三个，当中包括那个疑似领队的魁梧平头男人。
平头男用眼神示意剩余两人从左右包抄，三人再次同时发起进攻。
平头男怒吼，挥着铁棒冲了过来。
沈伽莱闪转腾挪，避开左右两边的攻势，飞快一人给了一脚，然后握着刀柄转身重重击向平头男的手腕，男人因吃痛条件反射地松开铁棒，“哐当”落地。
他手腕翻转，刀尖朝下，扎向平头男。
眼看最后一人也要落败，神父脸色铁青地低喝一句：“够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沈伽莱脚边出现一个深深的弹孔，碎石飞溅。
他眉头微皱。
失策，忽略了这个年代有枪的可能性。
神父双手持枪，对准他的后背：“别动，不然下一发子弹打的就是你。”
【为什么镇上没有治安队？现在破案了。】
【神职人员=治安队，神父=治安官。】
【武装神父，谁看了不说一句6。】
【人类社会的神父跟我们怪谈也没两样。】
【毕竟怪谈是基于人类文明诞生，又超脱人类世界的存在。说不清究竟是谁创造了我们。】
沈伽莱举起手，转过身：“何必那么大的火气？有事不能坐下来好商量？”他说着试探地往前踏了一步。
神父冷笑，毫不迟疑扣动扳机，子弹飞离，擦过他的右臂，匕首当即掉落。然后再是一枪，对准他的左脚。
沈伽莱瞳孔骤缩，猛地侧倒，堪堪躲开这一击。伤口撞到地面，疼痛感骤然上涌，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沈伽莱起身，捂住伤口，血液渐渐溢出指缝：“持枪杀人，是不是有违您神父的身份？”
神父没跟他废话，指挥剩余手下：“把装置拿来。”
被他踹翻的两人赶忙爬起，按住沈伽莱，却又畏惧他的身手，一时有些缩手缩脚。
刚才差点被剁手的平头哥怒斥：“一个被打废的人，怕什么？！”他走过来，冷不丁一记重拳打在沈伽莱的腰腹，“这样，还怕他反击？”
沈伽莱猛地躬身，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最后硬生生忍住。
平头男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你不是很得意吗？还敢违抗神父大人！”
他眼睫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唇色近乎透明，眉宇间却是桀骜不驯，与他脆弱的姿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沈伽莱无力地勾起唇，扯出一抹讥讽。
“你！”平头男拎起他的衣领就要给他一拳。
“行了。”神父喝止，“别耽误正事。”
平头男顿时收敛，伸手从沈伽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装置按钮，恭敬地递给神父。
神父看了两眼就收了起来，再次露出和蔼的微笑：“现在，温特先生，我该如何处置您呢？”
沈伽莱深呼吸，压下身体各处的疼痛，他抬头，清亮的目光直直看向神父：“您确定，我给的就是真货吗？”
“不可能！”平头男脱口而出，“我们盯了你这么多天，早就把你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这两天，你打着采风的旗号频繁出入小镇，还搜集了大量火晶石，借用了克拉夫的工具做了□□。”
“那该死的、早该下地狱的老头，竟敢伙同外人做出危害小镇的事！”
沈伽莱微顿，先是一阵轻笑，然后放声大笑，笑得周围人莫名其妙。他笑了半分钟，停下：“抱歉，我只是觉得从你口中说出下地狱，十分黑色幽默。”
平头男一愣，随后恼羞成怒，冲着沈伽莱右臂伤口给了一拳。
沈伽莱嘴里不由溢出一声闷哼。
神父拿出装置按钮，神色莫测，然后单手按了下去。
三个手下瞬间卧倒，然而想象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沈伽莱眼中精光一闪，朝着小船冲了过去，他拿起提灯，反手将小船推入河中，朝刚才所站的地方，用力扔出提灯，然后转身跳入水中。
糟了！中计了！
神父脸色骤变，他立马高喊：“趴下！”
提灯应声而碎，“呯——”，火焰引爆了提前埋好的火晶石，巨大的爆炸和火光冲天而起，席卷了附近的浅滩。
沈伽莱忍着剧痛，在水下以最快的速度追着木船离开。等热浪与水面的火光渐消，他猛地钻出水面，双手抓住木船，幸好水流不算湍急，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小船，顺着水流一路向前。
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涌入，他忍不住蜷缩身体，迷迷糊糊栽倒在船上。
没多久，他模糊地感觉到船停了下来，有人走到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蹲下身，轻轻摇晃他：“醒醒。”
感谢宝贝们的留言～
我，终于要写到关键节点了！
【以及怪谈言论不代表我的言论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明日影院（2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