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莱勉强睁眼，重度失血和长时间浸泡冷水所带来的虚脱感尚未消退，他无力地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嘴唇翕动。
“……”
来人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担心你。”他轻言细语，声音如同呢喃，掌心覆上他的后颈，“我带你出去，睡吧。”
话音刚落，他手指用力，沈伽莱立马陷入昏黑。
对方垂下眼，长久凝视着不省人事的男人。
几天时间，他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湿漉漉的发尾堆在颈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被体温浸染蒸腾出热气。
男人轮廓深刻，眉骨和鼻梁带着俄族独有的美感，下半张脸却镌刻着东方的含蓄与秀美。
紧蹙的眉，苍白的唇，仿若一触即碎。
来人眼底闪烁着热切而又复杂的光，似欣赏，似嗔怪，又暗含惋惜。
呯！
矿洞深处再度传来轰响，他抬眸看向声源，神色不明。随后，收回目光，俯身将船中人抱出，在黑暗中离去。
*
微弱的光芒亮起，在眼帘上映出刺眼的光斑。沈伽莱翻身避开，脑袋无意识往枕头里埋了埋。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饱含兴味与愉悦。
被褥没有往日蓬松，触感却十分柔软，散发着陌生的气息，皂角夹杂着奇异的冷香，像反复浆洗、长期浸润在某种特殊气味中，形成了这所住宅独有的味道。
寥廓。
冷冽。
如同飘浮在冰原雪域之上，意识也要与之同化，与飘雪融为一体。
沈伽莱突然苏醒，目光所及是乳白的天花板。天花板如白色波浪涌动，转眼腐朽溃烂，似乎要将整间房间吞没。他再度闭眼，许久后，视野恢复正常，涣散的神智堪堪聚拢。
“醒了？”
沈伽莱睁眼，循声看向房里的角落。
伊恩跨坐在单人椅上，下巴搭着椅背，歪头看他。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传递出某种微妙的期待和兴奋。
他在期待什么？
沈伽莱本能思考，下意识想要起身，这才察觉到一阵强烈的束缚，低头看去——
他身上换了一件干净、宽大的衬衫。黑色长链扣住四肢，从衣摆下延伸至床柱四角。锁链的长度恰好留出了活动的空间，却又将他拘囿于床榻的方寸之间。
黑色镣铐紧紧圈住他，瓷白的肌肤上红痕若隐若现。
是禁锢。
然而，此情此景，似乎又被赋予了某种无法言说却心知肚明、隐晦暧昧的含义。
【！！！！】
【衬衣加锁链，他实在太会了！！电影结束，我一定会给这家伙好评！】
【啧啧啧，舔狗不可貌相。】
【之前他看沈的眼神，不明摆着有各种小心思嘛？】
【就这？我愿称之为清新纯爱。作为怪谈，这一手简直丢人。】
【你怎么敢假定种族，万一就是人类演员呢？】
【这表现，我赌是怪谈。】
沈伽莱扯了扯手上的锁链，链条哗哗作响。
“扯不断的，别白费功夫。”伊恩好心劝道。
床上的人抬头，眼里并没有预想中会出现的愤怒或屈辱，平静中带着一丝新奇。
伊恩奇怪：“你不生气？也不问我为什么？”
“……”沈伽莱动了动嘴，喉咙干涸刺痛，说话似带着血气，“给我一杯水。”
伊恩眼中兴味更重，他真的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还十分贴心地递到他手中。
“谢谢。”
水分顺着咽喉，流入食管，最后进入胃部。几个瞬息，身体内部便被滋润了一遍。
沈伽莱把水杯放回桌上，靠着床头，姿态堪称闲适，完全没有被人囚禁寄人篱下的窘态。
“显而易见，你想困住我。”
伊恩推开水杯，半坐在床头柜上，俯瞰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手指沿着长链缓缓滑向对面，他眼底浮现轻微的笑意：“困住你，做什么？”
二人的距离很近，呼吸清晰可闻。
沈伽莱迎着他的视线：“你担心我会破坏现状。”
伊恩的手指抚上他左手的镣铐，指尖轻轻摩挲着表面的纹路：“怎么说？”
“你明知我另有目的，却仍然带我去了废弃矿洞。”沈伽莱忽略他的小动作，“之前更是透露了许多关键信息。”
“此前，我以为你是无意透露。但经过那次夜探矿洞，我发现你比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那又如何？”
“你知道这么多辛秘，却放任外人挖掘。”沈伽莱一字一顿，“说明，你不在乎。”
伊恩顺着镣铐，触碰到一片温润的肌肤，指尖微动：“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我怎么会不在乎？”
沈伽莱摇头：“你不在乎小镇的秘密暴露，也不在乎所谓的七日节。你阻止我，只是不想我再继续，毁了你现在的生活。”
伊恩维持着触碰的动作：“你说我不在乎，现在又说我不愿改变现状。先生，这不是在自相矛盾吗？”
“是很矛盾。”沈伽莱赞同了他的说法，“直到我想起你曾说过，‘外界很好，但不是你喜欢的好’。”
听懂他的猜测，伊恩莫名觉得可笑：“你是想说，我有故土情结？”
沈伽莱未置可否：“你对这片土地很熟悉。熟悉到了解每一个居民，却和他们保持距离；了解每一条崎岖的矿道，却不关注它的变化。”这些矛盾情绪根源无从得知，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你，在这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伊恩指尖微顿，眼底的笑意顷刻消散。足足过了半晌，他才重新拾起笑容，看似轻柔地捏住沈伽莱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脆弱的咽喉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既然先生这么懂得揣摩人心，为什么不猜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愿你受伤才强行把你留下？”
沈伽莱闻言挑起眉梢，抬手猛地拽住对方衣领，将他用力拽向自己。伊恩猝不及防，两人几乎脸贴脸，近到能感到彼此睫毛的轻颤。
他直勾勾地看进伊恩的眼睛，忽然深深一笑，眼底似盛着细碎的金光，如初春冰雪消融的翡翠湖，静卧在群山之间。
伊恩霎时失了言语，愣怔地看着他，心底泛起细微的涟漪，一时他竟分不清这异样的情绪是来自伊恩还是他本人。
沈伽莱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感受着掌下心脏跳动的节奏。片刻后，他松开对方衣领，恢复平日的表情：“你看，哪有人面对喜欢的对象，脸不红心不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伊恩的眼神复杂又古怪，最后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是我的粉丝，却一次都没有讨论过我的作品。”沈伽莱似笑非笑，“这可不是一个粉丝的表现。”
伊恩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道：“可我觉得你不会乐意和我谈论作品。”他凑到沈伽莱耳边，“您装得也不像，作家先生。”
【嚯，刺激，双双掉马。】
【舔狗一号：三个人的电影，却没有我的姓名。】
【就没想过，卷毛也有隐藏身份吗？他有些地方表现得不像普通富家公子哥。】
【卷毛几次看沈的目光，都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咦？我以为这是舔狗的常态。】
【不不，舔狗和舔狗不能一概而论。】
影院观众就莱德的身份讨论了起来。
沈伽莱和伊恩一上一下，无声对峙。
忽然，巨大的轰鸣骤然响起，响彻整座小镇。紧接着，窗户玻璃开始剧烈震颤，天花板上的吊灯大幅晃动，震荡接连不断，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了呼啸的风声和石头互相摩擦的动静。
伊恩霍然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眼便看到了异动的来源——
中心广场的教堂正在剧烈颤抖，建筑整体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形，房屋向两侧倾斜，晶石墙砖大块大块脱落，天使雕像摇摇欲坠，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土而出。
他一瞬间毛骨悚然，仿佛感知到了一个极度危险和恐怖的存在马上就要现世。一旦出现，就会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伊恩倏地转身，两步走到床边，一手扼住沈伽莱的咽喉，目光森冷：“你做了什么？！”
沈伽莱重重撞向床头，发出断续的咳嗽。这阵咳来得又急又喘，让他难以控制，他忍不住躬身，想压下嗓子里的痒意。
伊恩原以为他故意逃避，没想到越咳越厉害，最后竟呕了一口血。他立马拉过沈伽莱的手腕。一摊鲜红的血迹赫然出现，在灯光下闪着碎光。
他脸色一变，一把扯开沈伽莱的衣襟，衬衣纽扣当即崩开。
凌乱的银色线条自心口延伸，布满胸膛。双臂覆满银色纹路，闪动着晶莹的光泽，像一副做工精湛、华丽繁复的护臂。
“你！”
伊恩刚想质问，就察觉到空气中大量晶尘弥散，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怀念。转瞬，窗户在震荡的冲击下碎裂，晶尘浓度陡然上升。
“唔！”
沈伽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知何时他停止了咳嗽，痛苦地蜷起身体，十指深深陷入双臂，异化的指甲划破了未完全转化的手臂，淡粉的血液顺着指尖流出，洇得衬衣血迹斑斑。
他全身都在晶石化，速度之快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半张脸变得透明，隐约能看到皮肤下正在晶石化的血管和骨骼。污染从末端蔓延，一点点改造着人类的生理结构，不留任何余地。
神经、血液、细胞都在此冻结，被永恒凝固。
其他部位的异化程度也在加深。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转化为晶石怪物。
这种程度的晶石化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尚未接受仪式的游客身上，他一定去过晶石镇。
伊恩目光沉沉，最后他抬起右手，指尖锋芒闪过，对准自己的颈部就要动手。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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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明日影院（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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