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娆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本来躲着不见,如今却成了朝夕相处。
禾儿等人直骂许娆心机深沉,故意做出这幅“欲拒还迎”的模样,引起安王的注意,挣得了这出头的机会。
许娆对此置若罔闻。她心里是真怕极了,每日安王到书房处理公务,将她唤去时,她都要猛灌自己一口浓茶,像是壮胆,又像是给自己的践行酒,然后硬着头皮过去伺候。
这日,安王在书房办公,许娆提心吊胆在一旁研墨时,管事突然来报,说雪儿求见。
“什么事?”
管事直言,雪儿一定要见了殿下的面才肯说。
“让她进来。”安王从堆积成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那奴婢先回避……”许娆偷觑着安王的表情,暗道主子的秘密少打听,搁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欲走。
“回来!”安王蓦地叫住许娆,“你就在这里待着。”
“是。”许娆认命地垂下了头。
须臾,雪儿进来了,她向着安王盈盈一礼,又看了眼许娆,最后重新将目光转向安王,泫然欲泣地道:“不知奴婢犯了什么过错,竟惹了殿下厌烦……”
“你并无过错。”安王耐着性子道,“何出此言?”
雪儿更委屈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挂在脸上:“那殿下为何不再让奴婢在书房陪侍,而是……换了别人……”
她这撒娇的语气,听得许娆如坐针毡,生怕她再说出些不好让外人知道的私事,以至安王哪日想起来要灭口,二话不说砍了许娆。
果然,安王脸色更差了些,淡淡道:“只是看你累了,想让你多歇着。近来正厅和书房的奉茶陪侍都是你伺候的,本王心里过意不去。”
“奴婢不觉得累,奴婢就想陪在殿下身边。奴婢……不希望殿下身边有旁人……”雪儿噘着嘴,楚楚可怜里透出些令人心疼的倔强。
美人哀婉恳求,而安王却无动于衷:“退下,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那声音冷得可怕,配上那狭长眸中闪动着的凌厉,令人不寒而栗。
许娆惊觉自己竟是头一回见安王如此,这般可怖的神情,若是再严重些,大概就是他下令赐死的前兆了吧。
许娆一直以为自己贯会令他生厌生气,眼下看来,他其实从未真正在自己面前动怒。
等雪儿啜泣着离开后,许娆还在低头沉思。
“在想什么?”安王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回神。
许娆心口怦怦直跳,小声道:“奴婢在想,殿下几时能消气……”
“你觉得本王生气了?你不算笨,可惜城府太浅,看不透人心。”安王眸中的怒意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罢了,这样也挺好。”
许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茫然地望着他。
安王忽地正色,提醒她:“今晚警醒些,别睡得太死。”
~
是夜,“许娆”辗转难眠,起夜去如厕。
夜色漆黑如墨,四下空无一人,忽然一柄冰凉的刀架在了“许娆”脖子上。
“许娆”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呜咽着不敢出声。
“怕么?怕就照我说的做,不然就杀了你。”身后的执刀人森然道,竟是雪儿的声音。
她的手上仿佛有千钧之力,死死扣在“许娆”肩头,就像鹰隼抓住了猎物。
“许娆”背对着雪儿,不住点头,好像腿软得站都站不稳。
“你这个婢子,三番五次扰乱我的计划,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雪儿咬牙切齿。她的语气与平日故意伪装出来的娇弱截然不同,配合着方才显现出的身手,也能知道,她是位不折不扣的女杀手。
“听好了,我要安王书房里的名册,明日你去伺候时,借机誊抄一份,给我送来。往后每半月照做一次,听明白了吗?啊……”
满是威胁的话戛然而止,雪儿垂下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刺入腹中的利刃,而利刃的手柄正握在“许娆”手中。
周遭响起有序且急促的脚步声,无数根火把围了过来,将此地照得如白昼般亮堂。
“许娆”转过头,微笑着扯下头顶的假发,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正是安王身边的一名护卫。
“禀殿下,刺客已被擒获。”那人恭敬道。
“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吗?”安王神情淡漠,俯视着被人按倒在冰冷石阶上的女子,“指认幕后真凶,本王饶你一命。”
雪儿的贝齿紧紧咬着嘴唇,直至将它咬破:“没有人指使我。”
“是么?”安王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本王刚在别苑外侧抓住了你的外应,有人已经招了。禹王做事还是那么不讲究,想坏我事的前提,得是他自己不要总是错漏百出。”
雪儿绝望地垂着头,依旧抵死不认。
安王对此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他不紧不慢地摊开手,让一块不起眼的玉佩落到雪儿面前:“本王已将你的父母兄妹从禹王手中救下了,你若坦白所有禹王交办的事,并且在朝堂在和你的同伙一起指认禹王,本王保你全家平安无恙。”
“你能保证,我的家人不会遭到禹王的报复吗?”雪儿艰难地抬起头。
“本王一言九鼎。”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得选。”
雪儿深吸口气,沉默着接受了一切。心腹护卫们上前,当她架走。
临到要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时,雪儿突然回头,哽咽着道:“你是什么时候看穿的?我的身份和目的……”
“很早。”安王淡淡道,“你的演技太拙劣。”
这番话伤到了雪儿,她痛苦地合上眼,像提线的木偶,任由侍卫将她拖走。
~
“走吧,早点回去歇息。”事情结束了,安王微微侧身,露出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许娆。
许娆被他裹在厚实的披风里,看完了今晚所有的闹剧,已震惊得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踌躇着问:“殿下为何让我看这些?”
“很多原因。”安王平静地道,“想让你知道我与她并无亲昵,也想让你知道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是因为我之前说害怕殿下吗?”许娆小声道。
“如今是不是更怕了?”安王促狭一笑,眉峰飞扬,“杀伐算计,又爱剖析人心……比市井谣传的暴虐滥杀,还要可怖。”
许娆瞧着他灿烂的笑容,凉薄的唇瓣,只是好奇地问:“我与雪儿有同样的疑问,殿下是几时洞悉她的真实身份的?”
“第一眼。”不同于方才的冷漠敷衍,安王很细致地回答了许娆的问题。
“为何?”许娆骇然。
“她给自己编造的身份是贫寒丧父,无依无靠的孤女,可那日她在街上与你争吵时,犯了太多致命错误。”安王本是个不喜废话之人,然而许娆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期待着更多解答。
他对上这样的眼神,禁不住松了口,缓缓道来:“孤女大多胆小怕事,就算真是你失手碰到了草席,也不敢轻易起冲突才对。除此之外,她的扭打与哭嚎,都太浮于表面,瞒不过我的眼睛。”
“其实……她哭得挺伤心的,我当时从心底觉得,很对不起她。”许娆认真回想了与雪儿初见那日,并不觉得有安王说得那般错漏百出。
安王停顿了片刻,轻抚上许娆的脸颊,而后又迅速收回了手,像蜻蜓点水般,沾之即离,快到许娆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正绝望痛苦的时候,是不会中气十足地叫嚷哭喊的,因为身上的力气,早在挣扎着爬出深渊时,就用尽了。”他幽幽道,“就像……那天的你一样。”
他的话似缕晨风,一个不察间窜入紧闭的屋内,转瞬就撩起的轻纱帷幔,摇曳着,飘荡着。
心弦猝然被拨动,许娆忽觉酸涩,簌簌流出两行清泪。
世事艰难,父母去世后,她深知自己身若浮萍,早就做好了无人在意,无人怜悯的准备。可却在此时,有个人突然出现,郑重地对她说,我看见了你的绝望、你的无助、你的不安……
眼角传来柔软的触感,那是他从怀中取了尤带余温的丝帕,无声地替她拭去泪珠。
她噙着泪眼,透过朦胧迷雾望向他。他冷静精明又算计,同时宽和温柔又体贴,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殿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许娆轻声喃喃。
“你觉得呢?”安王勾起唇角,忙着擦拭的手停住了,转而隔着丝帕刮了下许娆的鼻梁,“哭得像个花猫,明日这双眼睛要肿得不敢出门了。”
“我不知道。”许娆茫然地摇头。
她可以信任他吗?她可以依赖他吗?她可以爱上他吗?
不可以的吧。
许娆在心里默默责备自己,怎么能因为他关心了自己,就烦扰于是否会爱上?
许是太过渴望温暖,渴望光与热,她甚至都还没看清最本真的他,就莫名地妄图沉溺其中。
他是亲王,高高在上。他的怜惜与呵护,或许只是施舍。
他与她之间,隔着悬殊的地位和迥异的性情……是鸿沟,亦是天堑。
“人心再复杂,时间长了总会看清的。”眼见许娆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安王揉了揉她的头,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回走,“夜深了,回去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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