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秋风萧瑟,伴着清晨细雨,晕染得锦城如同一片雾色空蒙。
这本该是个廊下听雨的清闲日,怎料天还没亮,明心堂内已是聚满了人。
起伏的咳嗽声不断回响在前厅,秋清黛一边招呼着病患,将目光逡巡而去,入目所见,皆是世间苦痛之人。
她想起师父常说的那句话——“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
到了宋国境内,许曼栀没有再面遮纱。她今日坐诊,现下正在为一位老者搭脉,一边关切问道:“老伯,你是何时起的高热?”
老者的面容憔悴至极,持续的高热让他此刻已经一些意识模糊,但偏偏冷汗直流,火烧心肺,十分难受。
“大夫,老朽前两日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原以为是秋收麦子在地里连日忙得劳累了,故而卧床两日。起初我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昨儿半夜烧得实在是难捱,这才赶来求医......”
闻言,搭脉的手指微顿了顿。
许曼栀医术精湛,从前就是有口皆碑的名医,虽然在宋国之内名气不大,但她本也不在意这些名利,只想潜心钻研医道,救死扶伤。
可偏偏她行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疑难杂症。
从表象看,这老伯的脉形宽大,来盛去衰,如波涛汹涌,是热邪亢盛而至。但要再往深去细探,脉象实际往来艰涩,细而迟钝,如雨沾沙或轻刀刮竹......
这正是徒弟纪寒时昔日所言的脉象,对她而言陌生却又觉得有些熟悉。
可许曼栀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熟悉,她只依稀记得,曾经也诊过类似的病人,可当时并无高热症状。
“老伯,你最近还有吃过什么东西吗?比如生食,鱼脍之类的。”许曼栀继续问道。
“家中贫寒,老朽吃不起这些。”老者思索了一会,却摇了摇头,“虽然现在是秋收季节,但咱家收割的麦子都要按人头上缴充数,平日里只吃一些面食馒头,偶尔煮些粥水,实在是没有别的能吃的了。”
一番望闻问切,许曼栀渐也有了些决断:“老伯,你如今病邪侵体,若高热持续不退便容易有性命之虞,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按方吃药,当务之急先退热,以观后效。”
言落,她提笔书写药方,老者接过,连连道谢。
秋青黛手执戥子在称量药材,连陈婉儿都在一旁帮忙打包。
就这样忙了大半宿,送走最后一位病患后,秋青黛关了堂门,揉着酸痛的胳膊说:“师父,有几味药材不足了,需得再制,怎得今日都是些高热的病人?”
许曼栀鲜少坐诊,这一坐就是一上午,她连接几十个病人,也没空闲停下来说累,她只是觉得今日病患之症十分蹊跷,十有**都是差不多的脉象。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症状亦有不同之处。
有高热的,有咳嗽的,还有呕吐等类似水土不服,睡眠多梦的症结。
许曼栀垂眸思量了许久,才答道:“我也不知为何,病人们都扎堆来的,脉象相似但症结各有不同。”她似是想到什么,遂问了句:“对了青黛,宋国昔日可有出现过类似的时疫之事?”
听到师父有此一问,秋青黛连忙左右环顾,她见到陈婉儿一张小脸上亦有几分害怕,不由得抚了抚她的头顶,以作安慰,“我来宋国的年份不算太长,倒是还未听说过宋国曾经有爆发过时疫。”
“婉儿,你可有听过?”
陈婉儿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
秋青黛声音放轻了些,言道:“师父是觉得,此症有变成时疫传播的可能?”
许曼栀点了点头,但脸上其实有些犹疑,“我不能肯定,但如今一些草药已然告急,若病源不清,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今日我问了几位病人,都说家是住在平康大街,你可知晓在哪?”
秋青黛秀气的眉眼不觉漫上一丝担忧,她答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平康大街位于锦城边缘地界,临近郊外河岸,一到梅雨天格外潮湿,还易招蛇虫鼠蚁,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不会住在那边,因为久了易得风湿疾病,一般只有收入微薄的普通百姓在住。”
“对了,师弟好像也住在那里......”
她师弟纪寒时也是奇怪,明明皇宫御医的俸禄也不少,不知为何他家住在那边。
许曼栀面露诧异之色:“寒时?”
“师弟之前提过来着,既然多数病人皆言自己家住平康大街,至于那边如今是何情形亦未可知,明心堂离得远,也许师弟知晓一二,我们可以问问。”
许曼栀认同地颔首,“兹事体大,现如今只是初见端倪,未成气候,但我总觉得须得禀告官府一声,看看有无对策。”
官府......朝廷......
秋青黛没有异议,她略思忖了一下,谨慎道:“师父一向思虑周全,我这就修书一封飞鸽传讯,让师弟赶紧过来一趟,若他能上报宫内御医院自然是好,不过稍后我亦要去户部那边报备一声,以保万全。”
·
当下,户部内案牍堆成小山,官员们热火朝天,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因这几日是月余盘点之期,人人皆是忙得不可开交。
百姓有说地方乡绅克扣的,有言收养的孩子入不了户籍的,还有诉土地分配不均等等......
秋青黛本就排了许久的队,谁知她一通说明,那管事的官员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忍不住怒上眉梢:“司务大人,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见她质问,司务头抬起,皱眉道:“没瞧见本官尚在记录吗?催什么?”
“此事关乎锦城百姓安康,还望司务大人慎重相待。”
“知道了,本官说了会上报的。”司务却有些敷衍道。
在前朝时候,百姓原是没法向户部递诉状和传递民情的,甚至严禁越级上告,越诉者笞五十。
直到当今圣上继位,逐渐修订完善,设立司务,凡有关户部管辖之事皆可诉,无需县令或知府逐一处理,也省去了不少时间。
外头马车缓缓停落,独孤衡敛袖下车,竟抬望见一道熟悉身影。
女子素衣素颜,墨发如云之间仅插一支木簪,格外简朴疏落。
唯一不变的,是那身影仪态,柔韧亭亭,似修竹风姿,清韵自生。
本是来监督盘点之事,对接公务,因此差关乎国库国祚,不敢不慎,内阁首辅独孤衡事必躬亲,免不了要亲自过来一趟。
他前脚刚到,户部侍郎满脸恭敬地迎首辅入内,但独孤衡步履微顿,目光落在秋青黛愠怒的面容之上,问了句:“那边发生何事?”
首辅既问,侍郎不敢不答,遂小心翼翼答道:“那位女子是来诉近日药堂病患之事,司务正在登记处理。首辅大人,请先挪步入内,尚书已在等候。”
独孤衡的面容虽生得俊美无俦,但他无情绪波澜时看着格外冷峻,唇线紧抿,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传那位女子过来,请户部尚书先等一会。”
侍郎听到吩咐,内心略略诧异,可对方是内阁首辅,地位超然,不怒自威,谁敢得罪,连忙应下便去了。
待秋青黛出来时,也没想到会遇见独孤衡。
那日驿馆起火,明心堂亦有善后,只记得他与属下在堂内吵吵嚷嚷,扰病患歇息,所以并没有留下很好的印象。
女子眼底怒气未散,自然也没好脸色。
“民女见过首辅大人,敢问首辅大人寻我何事?”
戥子děng zǐ,是一种很小的秤,用来秤金银、珠宝、药品等分厘小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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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治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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