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教二哥猜对了,我同那歹人讲,与其杀了我,不如留我一命让我为他说项,好为太子殿下效力。”
赵簌晚隐瞒了她要当墙头草的事实,只捡部分真相说。难不成真要她永远给其他人卖命,当然要为自己图谋。借宋珒疏的手牵制魏执,再通过魏执找到所谓的落尘丹,就算找不到,能弄出一个敷衍搪塞宋珒疏也就够了。
要把这成精的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赵簌晚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但若只是游走于二人之间,谋取一点点自己的利益,她有这个信心,富贵险中求。
宋珒疏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到赵簌晚满脸阴谋诡计得逞后小人得志的样子,他摩挲了下手中玉扳指,心中估摸她这话有几分是真。
“他虽有心却仍不信我,”赵簌晚努了下嘴,想起魏执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地下蛊控制自己,就恨得牙痒痒,心中早不知把他千刀万剐了多少回,她黛眉紧拧,笑道,“所以就给我种了蛊。”
若只是说将歹人引荐至他面前,这样空口无凭的事,对方就能轻易放过赵簌晚,宋珒疏可没那么单纯,但是把种蛊的事一言明,宋珒疏也不由得信了五六分。
“这贼人如此挑衅于孤,孤该杀了他,为十四娘报仇。”
青年眸光澄澈,眼尾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看得赵簌晚心底发凉,她已经答应过魏执,三日之内,宋珒疏必会召见。否则,她就等着毒发身亡,可宋珒疏永远都是八风不动、不受任何人威胁的作派。
不等她追问宋珒疏到底是何意,便见门口一道高大的阴影,将冬日一点零星的阳光挡了个干净。
那青年容貌寡淡,墨绿襕衫在身,如苍松劲竹在崖,岿然不动。唯独眼神相当空洞,经过赵簌晚时,仿佛全然忽视了她这么个穿金戴玉的可人儿,只是沉默地走到宋珒疏面前,僵硬地跪下,像具漂亮的空壳。
左手手背上的牙印消退了些,依稀可见,留下这道印记的人使了多大的力道。
赵簌晚默默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看他如此苦大仇深,已经想出了一个九曲回肠、蜿蜒曲折的故事,脸上一时叹息一时傻笑。
“徐修撰无须多礼。”
宋珒疏发现,他命徐昌宗起来时,赵簌晚的眼睛恨不得黏在徐昌宗脸上,这样子,放在别人脸上,他最多觉得是个怀春少女,但在赵簌晚脸上,他只觉得她肯定又是满腹坏水,打着算盘阳谋。
“吴倾,带公主看看病。”宋珒疏讳莫如深一笑。
一黑衣劲装男子陡然间自阴影中露面,对赵簌晚点了点头。
碎玉轻荡,女子背影在地面拖得很长。
等吴倾带着赵簌晚离开后,宋珒疏才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徐昌宗微佝偻着腰,是一个尽可能显示谦卑的姿态。
这样高傲自持的人,倘若不挫一挫他的锐气,他便永远都低不下头来。就像被拔掉一颗牙齿的老虎,遭人算计过后,才能更加警惕凶狠,为他所用。
长指在玉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宋珒疏轻抬眼帘,淡灰色的瞳孔冷冽又无情:“今日,你做得不错。”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先生,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血溅垂拱殿,这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不错吗?
徐昌宗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被迫苟活,承担着他们所谓的责任。
命如草芥,贱同蝼蚁。
“殿下过誉了。”他从前,绝不会说客套的场面话,每一个字都似一根针扎在他心里,最初还有些细密的疼,后来就只剩茫然的钝痛。
“徐魏两家的矛盾也该有个了断。”宋珒疏声线平淡,仿佛他口中所言,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实际上,他随意吩咐的几句,是在定人生死。
魏家权重,一击不中,便是打草惊蛇。宋珒疏言下之意,是命徐家忍让,先把这波风头过去。
平心而论,这是最明智的抉择。可他父亲因此卧病在榻,他继任徐家掌家之权,若不能向魏家讨个公道,南陵徐氏如何在汴梁立足?他愧对父亲,愧对族人。
他垂着眼,并未回应,却教矜贵的储君一句话击碎。
“凭你徐家现在的能力,可能与魏氏一搏?”
直白而又犀利,没有给他留任何情面。
“臣知道了。”
“其次,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孤不希望其他人染指。”
他二人年龄相仿,宋珒疏运筹帷幄的模样,总能轻易地勾起他过往的回忆,随后一地鸡毛铺展于面前。
“恐怕非臣力所能及。”徐昌宗艰难道。
宋珒疏面色冷然,他根本不在乎,徐昌宗现在有没有能力接替国子监祭酒一职。或者说,他并非相信徐昌宗这个人,而是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和能力,极致的自负在权力地位的滋养下,展现为一种诱人的魄力。
“不要辜负你先生的苦心。你该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取舍,最终选择了你。”
是啊,他的先生,放弃了朝势平衡,舍弃了家族责任,最终选择了他。
他活下来了,必须背负起这一切。
徐昌宗眸色逐渐暗淡下去。
“秦府应当有一番折腾,你去看看吧。”
这算是送客,更是在提醒徐昌宗,他永远都亏欠着 。
*
缩在长袍里的男人形如鬼魅,探出来的一只手,更准确地说,是骨头上覆着一层枯树般的皮,嶙峋骇人。
赵簌晚盘腿坐在软榻上,任这怪人伸手掀开自己的眼皮,这姿势实在难受,她控制不住地想闭眼。
“嘶……”脑门挨了一下,赵簌晚茫然地瞪大了眼,又在那人撤手后,飞速地眨眨眼。
眼角挂着水润润的泪花,听着那怪人和吴倾用些奇怪的话低语,赵簌晚拧起了眉。
然而,赵簌晚就看见惜字如金的冷脸高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有些困惑,警惕地眯起眼,活像个疑神疑鬼的猫。
吴倾是个江湖高手不错,却是个很爱笑的高手,但自从跟了宋珒疏以后,就只能强迫自己忍住笑,太子殿下是个讲规矩的体面人,他的属下笑太多显得不庄重。
可只要不在宋珒疏面前,吴倾便又回到了原来野人的状态,笑德充欢脱,笑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托里说你没救了。”吴倾笑得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
……这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见赵簌晚面色如常,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吴倾又道:“给你种蛊的人很厉害,每隔十日就要找他拿一次解药,否则你就只能受万虫蚀骨之苦,然后七窍流血而死。种蛊的人应当告诉过你。”
当然,魏执将毒粉洒在她颈上划痕时,就告诉过她,要定期拿缓解的药,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她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什么叫没救了?”赵簌晚很是不满地看向吴倾,哪有人听见别人要死,高兴成这样儿?
紫袍怪人伸手在吴倾面前比划了数十下,一双干枯的手仿佛随时都会出其不意地溃散掉。
吴倾又换上一张笑嘻嘻的脸:“这是绮骸族的秘术携霜,通常都是贵族种在奴隶身上,或者是相爱之人彼此种在对方身上以确保忠诚。一旦种下,除非蛊主身死魂消,没有其他解法。”
“也就是说,只要我定期拿到解药,就不会出事。”赵簌晚恨得腮帮子痛,但转念一想,这蛊听起来吓人,但也没有什么大的害处,只要能在魏执想她死之前,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个疯子,便万事大吉。
吴倾第一次见被人下蛊了还乐在其中的人,没忍住泼了盆冷水:“携霜蛊如其名,被种蛊之人,往往在夜间通体寒凉,与死人别无二致,可有得好受。”
果不其然,赵簌晚当夜便感受到了一股绝望、饥饿的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又将被褥往身下压了又压,却还是冷得发颤,皮肤是暖和的,手心里甚至出了一层粘腻的汗,被褥里蒙了一段时间后的脸色酡红,她这副样子,出去同人家说冷,恐怕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她披着被褥,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在内。这才想起,她怕被人暗杀,主动要求睡在宋珒疏的偏殿。宋珒疏是个怪人,他的寝殿内居然不安排人值夜服侍,这让赵簌晚很苦恼。
被褥包裹的小山包在黑漆漆的寝殿内缓慢挪动,进入主殿后,满室的烛火随风摇曳,满室暖黄烛光映照,却莫名的,很清冷肃杀。
呲的一声,白纱散落,厚重的被褥掉了一地。
赵簌晚僵硬地立在原地,垂下的目光落至横在脖颈前的匕首上,她小心翼翼地呼着气,寒光凛凛的刀身上登时蒙上一层白雾。
“鬼鬼祟祟做什么?”身着单薄中衣的青年赤脚站在地上,架在赵簌晚脖颈前的匕首丝毫没有撤回去的动静。
光是看那匕首一眼,濒死的恐惧感就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宋珒疏是如何,突然从被褥中暴起又把刀架在了她身上。
赵簌晚吞了吞津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宋珒疏的注视下,默默捡起被褥裹在身上。
被褥拂过宋珒疏脚背时,绸缎柔软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青年眉峰蹙了蹙,他这才注意到,面前女子同他一样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隐隐绰绰的,勾勒出身体曼妙的曲线。
赵簌晚趁宋珒疏愣神时,鬼鬼祟祟地扯过了被褥,彻底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只剩细长的颈还露在外面,纱布落下后,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有裂开的迹象,一小道血痕若隐若现。
两人站得极近,宋珒疏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清冽干净的味道在烛火蒸腾下膨胀,她小幅度地张口呼吸,想要尽可能地淡化这肆意扩张的味道,原本酡红的脸颊因她艰难的呼吸愈发红了起来。
“二哥,我太冷了。”
出乎意料的,宋珒疏没有立刻反驳她,即便她看着一点也不像冷的样子,脸颊是红的,气息也很滚烫。
“冷就睡觉。”
赵簌晚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对牛弹琴后的自怜。
“可是冷得睡不着啊,二哥!”她这一声“二哥”,叫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
宋珒疏瞥了她一眼,冷淡如常:“睡不着别盖那么多。”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珒疏自顾自转身,掀开被褥躺了进去。他实话实说,被种了携霜的人只能靠自己硬熬过去,彻夜的寒凉,冷得没办法,就只能将自己置身于更冷的境地,用外界的冷来麻痹自己。可惜,他这个心思活泛的妹妹不相信。
“二哥,你这是什么路数,怎么、怎么这么厉害?”赵簌晚把自己裹成个小山包坐在床榻下,激动地用手比划着,还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宋珒疏没搭理她,她也还是不停地嘀咕:“二哥,你燃这么些烛火,把寝殿照得这么亮,夜里睡得着吗?”
“二哥……”
“闭嘴。”
被训斥的赵簌晚一脸无辜,老老实实低下头,委屈巴巴的。
被吵得睡不着觉的宋珒疏披上外袍,领着她回了偏殿,看着宫婢重新用白纱为她包扎好伤口,又命吴倾找托里要了缓解症状的药方,熬成一碗色泽浓郁的汤给赵簌晚喝下。
坐在床榻上喝药的赵簌晚很不高兴,已经准备了满肚子脏水要泼到吴倾身上,明明有缓解症状的药物,为什么不早拿来给她?
“她向来睚眦必报,你何必跟她过不去?”宋珒疏一眼就看穿了赵簌晚深夜前来的目的,她使唤不动崇华宫里的人,就来折磨他。
立在原地局促搓手的吴倾正欲辩解,便听到赵簌晚隔着床幔哼哼唧唧叫疼的声音。
看着宋珒疏紧拧的眉头,吴倾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了然样。
“唉,臣早就知道,姑娘家体性寒凉,不能用这么猛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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