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来见一位故人。”邵时婉伸手顺了顺头上的流苏发簪,同邵时禹说着,而后转过身打量着大半年未见的严长泽,又道,“应当是故人吧?”
严长泽闻言,腰板直愣愣地挺着,慢慢曲了右膝。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他沉声静气,无喜怒,无悲乐,“臣不过是一介粗人,不敢寸以殿下故人自居。”
“将军说不是便不是吧。”邵时婉笑道,“不过将军还是平身的好,方才将军见皇兄都没见礼,如今见本宫就更无须多礼了。”
严长泽闷声道谢、起身。
邵时婉也不看他,径直往皇帝身边凑去,道:“臣妹听闻端国送了个公主过来,不知可合皇兄意?”
“朝堂之上带着面纱,没看清楚。不过此时她应当在皇后宫中,不如皇妹替朕去看个清楚?”邵时禹回她,目光却是落在严长泽身上,细细打量着他。
邵时禹这时候让她走,她自是不愿意的。
她道:“这……是臣妹失言了。臣妹插手后宫之事,于理不合。”
邵时禹笑笑,说道:“只是去瞧上几眼,哪算得上什么插手?再说了,是朕让你去的,谁敢置喙?”
“臣妹眼神不好,就不去凑那热闹了。”邵时婉不依,俯身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哥哥就别赶婉儿了。”
邵时禹终于歪过头去看了她,问道:“说吧,来此作甚?”
“臣妹来见故人呀。”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家哥哥。
可惜自家哥哥直接给她泼了冷水,他道:“故人?人贵使方才还说‘不敢以殿下故人自居’。不过想想也是,你瞒了你身份四年之久,是我我也不想认你这故人。”
邵时婉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回怼道:“那总比皇兄饿他几天的好。”
……
两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当事人全程安静地垂着头,连个眼神都不曾有。
“臣妹听闻皇兄有意留下严将军?”
“你消息可真灵通。”邵时禹道,“贵使一路奔波,朕留下下来住段时间,皇妹若是闲得慌,不如替朕好好招待招待来使?”
邵时婉看了一眼严长泽,道:“只怕臣妹有心替皇兄效劳,贵使也不愿呀!”
“这有何难?”
邵时禹终于站了起来,对严长泽道:“贵使初到,朕本应好酒佳肴相待,只是朕国事繁忙,就让嘉柔代朕尽这地主之谊吧。”
他想了想又对身边的内臣道:“往后他有什么需要,着人报到长公主府即可。”
内臣应下:“是。”
“贵使可有异议?”
一个手下败将、一个被圣上狠心送出的人质,何来拒绝的权利。
他起身,微微弯腰道:“臣遵陛下旨意,不敢有异议。”
邵时禹笑道:“你无须拘谨,朕不会亏待于你。”然后拉着邵时婉的手,拍了拍她白皙的手背,道:“去吧,注意分寸。”
邵时婉点头:“嘉柔明白。”
她后退几步,行礼道:“婉儿先行告退了。”
邵时禹颔首。
邵时婉起身,走了几步到严长泽身旁站定,说出一句“将军请”后,就看着他慢慢矮下身躯行礼、看着他平静地打着官腔、再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身影一如前世,她心中燃起一种莫名的滋味。
-
从御书房到大内宫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路无言。
刚出宫门,邵时婉回头去看身后的“影子”道:“将军如今何处下榻?使臣驿吗?”
那影子答“是”,复又低下头去,不去看她。
邵时婉也不介意,大老远地朝承延招了招手,吩咐道:“午膳我就不回府用了,你让小厨房做几道好菜送到使臣驿去。”
承延面露难色:“殿下,这……”
邵时婉笑道:“不用劝,去吧。”
吩咐好之后,她才侧过头去对身边的侍女笑道:“走吧,同本宫一起好好招待一下来使。”
“是。”锦云应答,而后走到严长泽身前,道,“我家殿下没去过使臣驿,不认得路,烦请带路。”
严长泽“逆来顺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吐出几个字来:“既是殿下吩咐,臣不敢不从。”
他话音刚落,便往前迈了一步,错开半个身走在邵时婉侧前方,一言不发朝着使臣驿走去,只余下一个背影。
邵时婉看着这不卑不亢的背影,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人生来便属于这里,仿佛……生来便是这般的强大。待她再定睛看去,看见的却是他口吐鲜血,虚虚倒地的场景,鲜血溅在了他的衣袍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长泽!”
她不自觉地出声唤他,那声音里流露出来的颤抖是她始料未及的。
严长泽闻言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殿下可是还有吩咐?”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下一秒,就有人不平静了。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长公主讲话!”跟在邵时婉身边的锦云出言呵斥,说话间,她还示意侍卫上前。
锦云不明就里,但承吉一直跟着邵时婉,也知道自家主子待他终归是与旁人不一样的,饶是他平日再怎么莽撞,此时此刻,也只是站在邵时婉身后,不曾动作。
锦云急了,刚想出声再替邵时婉鸣不平,邵时婉出言制止道:“锦云。无妨,是故人。”说罢,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是在劝人还是在慰己。
严长泽听着这对主仆的对话,嘴角微微一扬,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笑意,他转过身弯腰行礼,道:“臣无状,殿下恕罪。”
“丫头不懂事,让将军见笑了。”她想了想又道,“长泽,你别往心里去。”
“是臣失礼冒犯在先,这位女官教训的是,臣不敢心存怨怼。”
邵时婉看了他一会,只觉心酸,想伸手扶他一把,却又碍于身份。
她想,她现在急需她的檀香扇。
她这般想着,右手下意识地朝自己腰间探去,摸索了好一会儿,没在习惯的位置找到那扇子,这才意识到她一身嫣红宫装,早就不是金陵城的那个富家公子哥了。
冷笑溢出。
严长泽眉头一皱,但也没有说话。
锦云看见自家主子有些反常,问道:“殿下怎么了?”
邵时婉闻声望去,也不说话,抬手就抽走了她手上的团扇。
她将那扇柄一转,捏着扇面,用扇柄用力地抬了抬他行着礼的手,直到他彻底站直了身,才道:“要跟你说多少遍才记得住?”
多少遍……怕都记不住吧。
严长泽道:“臣不敢……”
“带路!”
严长泽答道:“是。”
邵时婉突然想到,使臣驿离这大内大抵是不近的。“等等。”她将人唤住,又转过头去吩咐侍卫道,“去准备两辆马车过来。”
侍卫答是,转身便要离开。
“劳殿下记挂,只是长公主府的座驾,臣不敢僭越,殿下给臣一匹马即可。”
……
僭越,僭什么越!
邵时婉忍着不发作,朝侍卫道:“依贵使所言,去吧。”
很快,两侍卫一人迁马一人驾着马车朝她们走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若说二人是故友,同乘也不无不可,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对“故友”,不肯同乘,又不舍对方辛劳。
严长泽很自觉的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站在马下,朝着邵时婉所在地方向抱拳,道:“殿下请。”
锦云很时务地走过去,掀起车帘。
邵时婉走过去,扶着锦云上了马车,严长泽这才翻身上马。一群侍卫则是步行跟在后面。
刚在车内坐定的长公主,突然掀起车帘,看着车外手持马鞭的人,道:“方才本宫在宫宴上吃得有些多了,经不起颠簸,还请小将军走慢些。”
什么宫宴?大清早的何来宫宴。
严长泽终于一笑,道:“好。”
于是,这上京城的百姓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光景:
一个从未见过亦不曾听过名字的小公子——应当是个小官吧——只见他身披锦服,身骑骏马,慢悠悠地走在一辆马车前,那马车乍一看倒像是宫里贵人的,可仔细一瞧上面的小灯笼,上面写着“嘉柔”二字。
方才知晓,那是圣上的胞妹嘉柔长公主的座驾。
百姓见状,都很自觉地往旁边靠去,顷刻间,一条拥挤的小道便成了宽阔大道。
严长泽牵着缰绳,目不斜视,凭着记忆往使臣驿走去。
突然他猛地一捂胸口,趁着没人注意,很快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姿态。
猝不及防地,心下一阵阵绞痛,他用力咬了咬下唇,试图把这种感觉压下去,但终究无果。
他算了算,若是再这样走下去,也不知得多久才能走到。他未曾见识过这毒的威力,也不知那时是何“光景”。
他吐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骑着马往回走去,在邵时婉车驾左侧停了,他缓了缓气息,道:“殿下,驿馆脏乱,不知可否容臣先回去收拾一番?”
邵时婉奇道:“你来这里有好些时日了吧,之前从未见过你邋遢不洁的样子,你……还会让你的下榻之处脏乱?”
“是臣近日有些懈怠了。”严长泽语气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臣不敢怠慢殿下,还请殿下允臣先行一步。”
邵时婉虽疑惑,但总归是听出来他的急迫,她也明白他是有事瞒着自己,但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她掀开帘子看了他一眼,只是额上的汗水有些多,并无异常。她道:“去吧,我随后到。”
“好,”严长泽放下持缰绳的左手,又将右手的马鞭往腰带上一插,双手抱拳,道,“谢殿下。”
说罢,他迅速抽出马鞭,用力朝马挥去,“驾”的一声,往使臣驿疾驰。
邵时婉放下车帘,坐了回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殿下,他这是怎么了?”车内的锦云问道。
“我也不清楚。”她想了想,又道,“锦云,你让侍卫们先回府吧。”
“啊?”
“快去!”
锦云喊停了马车,跳下车去,朝车后的侍卫走去,刚交代了两句话,便听到快马疾驰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急道:“殿下,等等我——”
可她的殿下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叫唤。
赶马的承吉扯着嗓子喊道:“殿下,这速度可行?”
“别废话,专心点。”
承吉又道:“您就这么丢下锦云姑娘,她不得着急得吃不下饭?”
“别打岔,她机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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