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邵时禹手指轻扣桌面,几声脆响传出,他说道:“过来。”
邵时婉坐在屏风后面,袖口早就被她拽的皱巴巴的,听见兄长的召唤,她腾的一声就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好半晌才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头来。
“皇兄。”
邵时禹招了招手,明知故问:“外头太阳还这么毒,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说着,还把自己面前的茶水往她面前挪了挪。
邵时婉走了过去,指了指方才那些大臣的椅子,内臣会意,走过去直接给人把椅子搬到邵时禹身边去了。谁知她竟十分反常地将那椅子往外挪了挪,直接坐下把那茶拿了过来一饮而尽,道:“皇兄不是早就知道臣妹会来么?”
“这茶不是给你的!”邵时禹咬咬牙道,“不是连座椅都摆好了候长公主大驾了么?怎么还不高兴?”
“方才那边的茶自然比不上皇兄这里的。”邵时婉说道。
邵时禹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这是在哪里吃了什么火药了?”
“都下去,把门带上。”邵时婉答非所问,直接赶走了下人,等内臣侍女都出去后,才起身下拜道,“臣妹方才回去左思右想,总归是想不明白,皇兄为何要执意留下来使。”虽是跪着的姿态,但语气却是少有的质问。
“今早不是才说过……”
还在骗她!
邵时婉直接将人打断:“皇兄莫在说什么留他陪臣妹作乐的话,这种罪名臣妹担不起。”
“还真是长大了,不好骗了。”邵时禹略显几分无奈,“不过我原以为,留下他你是会很高兴的。”
“婉儿或许还有几分悦色,但嘉柔定不会有。”
“你何苦为难自己……”
何苦为难自己……
她一直以为,她对他只是仇恨、只是怜悯、乃至是几分欣赏,但今日,他的一句话,将她深藏于心的情愫直截了当地抽了出来,就这样甩在了她的面前。
它是不堪的、是可耻的。
她险些跌坐下去,只是不知何时邵时禹已经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哥哥,你……”
“你的心思向来是藏不住的。”
“哥哥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她抬头看向邵时禹,眼里的迷茫、羞愧、甚至是还有几分厌恶——那是对自己的厌恶。
邵时禹将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有些冰冷的手,牵着她坐下,道:“许是出征前你让我直接杀了他的时候吧?”
是么?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我那时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变得连你亲哥哥的为人都不相信的,”邵时禹看着她逐渐涨红的脸,摇摇头接着说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也是我拖着你,改日给你好好找个驸马。”
邵时婉神色一变。
他又道:“别紧张,也别瞪我。你明知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于你。”
闻言,她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这应当是第二次了吧——她再一次因为他质疑了自己的哥哥。
“你也别太自责,我一直都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她知道,他不强迫她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宠爱,但身为国君,他也不会容许她越界。
“可是……”
“好了嘉柔,”邵时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的,“你仔细想想,为何方才郑老将军一言不发,卢公虽说是力谏,但中书令明明有权可以驳回我的旨意,但为何他没有这样做呢?”
邵时婉仔细想了想,道:“因为忌惮?”
“也不完全是吧,但总归是利大于弊的。”邵时禹起身,走回御桌前正襟危坐,拿了一本奏折低头看了起来,道,“好了,出宫去吧,回去之后该吃吃该喝喝,别想太多了。”
邵时婉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回了长公主府。
傍晚时分,锦云催了她几次用晚膳,可不知怎的,她就是没胃口,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枯枝,一动不动的,这一坐,月已上枝头。
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邵时婉眉头舒展,看着窗外的黑影道:“怀安?进来。”
那影子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越窗而入,而是规规矩矩地从正门走了进去。他半蹲在她身前,问道:“主子可是有心事?”
邵时婉笑答:“你这一天天的真是闲的,不去盯着严长泽?”
怀安道:“主子又忘记了,怀安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您,盯梢这事,属下已经着人去办了,主子放心。”
“没带吃的来?”一句话,牛头不对马嘴。但那人还真从怀里掏出两块糕点来:“喏,只有这些了。”
邵时婉拿了一块塞嘴里嚼了起来,突发奇想:“怀安,你的武功怎么样?打得过严长泽吗?”
怀安笑问:“主子这是闲来无事想看人比武了?”
邵时婉剜了他一眼,他道:“不好说,据属下观察,他的武功路数也非常道,尽是些不要命的打法,若真硬碰硬,属下也不敢保证。”
她点点头,没有后话,怀安又道:“如果主子真的想好了,属下可以让他们二人尝尝我亲自做的饭菜。”
邵时婉笑骂:“小人行径!”
“是,所以是属下做的饭菜,而不是主子命人做的。”怀安如是说。
她没有说话——她又走神了。
近日来,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过往的欢愉与前世的怨恨交织,她总是万分煎熬,狠不下那颗心来;有总想着,自己能找出更好的解局之法。可是如今,她看着这桩桩件件,竟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了。
“主子?”怀安轻声唤她。
“嗯?”邵时婉回过神来,良久才道,“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她也不知这一等是多长时日。
-
使臣驿,月光明媚。
严长泽拿着一盏烛火站在驿馆外眺望前方。
守在驿馆外面的侍卫看他站在这里许久,忍不住出言劝道:“使臣大人,外头风大,属下已经着人去寻了,您先进去吧。”
严长泽用手挡去了吹向蜡烛的风,道:“无碍,我在这里等等看。”
那侍卫似乎有些为难,但也没法,只好从里屋拿了件斗篷递给他,说道:“那使臣大人把这个穿上吧,若是您着了风寒,陛下和长公主殿下问起来,属下不好交差。”
他一只手接过,正打算将蜡烛递给侍卫时,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军!”
严长泽忙走过去,将那斗篷披到他身上,道:“冻坏了吧?快暖暖。”而后对同魏哲一起回来的几个侍卫道:“麻烦你们了。”
领头的侍卫道:“不敢当,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
严长泽朝他点点头表谢意,拿着烛台揽着魏哲的肩膀往里走去,直接回了魏哲那屋。
一进屋,暖气扑面迎来,他将烛台放下,绕去床边从被里掏出了个汤婆子递给魏哲,又给人倒了杯热水,才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路上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路有些远,又没有脚力。”魏哲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让您久等了,是我不好。”说着他把手上的汤婆子塞到严长泽手里。
严长泽看了他一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汤婆子,叹道:“你本不该留在这里的,我明日就禀明陛下,让他将你遣送回去。”
“将军、将军,”魏哲急了,砰的一声膝盖直接往地板上砸,双手攀上了严长泽的腿,“将军别送我回去,小哲愿随侍将军左右,小哲立过誓的……严哥哥。”
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但眼泪始终没落下。
严长泽默默叹了口气,声音不由自主地又轻了几分:“地上凉,别动不动就跪,我不赶你便是。”
魏哲半信半疑地打直了膝盖,严长泽又道:“你今日这么晚回来,想必已经和他们周旋许久了,他们一大群人都劝不动你,我还能将你绑了送回去不成?起来吧,让你留下便是。”
魏哲眼里有了些许笑意,严长泽从怀里掏出荷包敲了敲他的额头,道:“拿着,下次出去早点回来。”
魏哲笑着接过,道:“今天是他们硬拉着我走,我拗不过他们。今后小哲哪也不去,小哲就陪着您。”
严长泽被他这话语逗笑了,伸手欲夺回那荷包:“那你用不上了,还给我。”
魏哲身体往旁边一闪,将荷包藏在身后,道:“您方才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怎么还能要回来呢?”
严长泽靠着桌子抱着胸,含笑道:“你这和小时候比吧,差太多了。”
“才没有呢。”魏哲借着烛火细细看了他一会,将人看得有些心虚地闪了目光,“将军快回去休息吧,小哲走了一晚上,可累了,要睡下了。”说着说着就把人往门外赶,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生怕自己反悔了似的。
他靠着门,听到门外一声轻叹:“你这孩子……”
他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房梁。
严哥哥,您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吧,这屋里蜡烛虽然不多,可是也能清楚地看见你嘴角的残破;您下意识地靠向桌子上的时候,头上的汗早就顺着鬓角流下来了。
他抬着头,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