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八年冬月十八这日,大抵也是个落雪天。
那日清晨,上京城异常的热闹,街道两侧围满了人。
邵时婉盛装坐在马车内,听见车外的嘈杂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锦云掀了侧帘,探出头去瞧了几眼,答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进城来了,看着这方向似是要往宫里去的。”
“看这打扮,不像是我大鸿人士。听说这几日端国的和亲使团会入京,”邵时婉往车外轻轻一瞥,“这人太多了,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出去看看吧。”
说着邵时婉起身下了马车,锦云赶紧拿着斗篷跟下去:“殿下,小心着了寒。”邵时婉拍了拍刚落在斗篷上的雪,往人群走去。
人群中间围着的,是一队车马。说是一队车马,其实也只不过是十余人罢了。为首的那人正昂首挺胸的坐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任由马走着,身后是一辆马车,车夫旁边还坐了一个尚未束发的青年。
邵时婉看着马背上的人,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定睛看去,一时吃惊,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身后的护卫。
那护卫点点头,道:“是他。”
还真是他!
端国居然让一个前线浴血的将军来当和亲使臣……
马背上的人正是传言中的“鬼面杀神”严长泽。此时的他早就摘下了面具,露出了清秀的面庞,人们只道这来使好生年轻,却无人知晓他便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取了齐国老将的项上人头的杀神严长泽。
邵时婉还没来得及细细看他,就被旁边挑着菜篮子的大爷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在锦云身上,随行的护卫见状差点就动手赶人。邵时婉见他忙着赶路、又是无心之举,无意同他计较,“嘘”了一声,摇头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锦云双手扶着她,压了声音说道:“殿下,这人太多了,咱回去吧。”
邵时婉点了点头道:“去车上避避,等晚些再走吧。”说着就回了马车,也不说话,闭目养神了起来。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嘈杂声渐渐褪去,马车才有缓缓往皇宫行去。
已是午时,邵时婉没有往御书房去,而是直接去了福宁宫见了皇后。皇后沈舒桐见她来了,拿着手里的书指着旁边的一大桌子菜,嗔道:“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陛下也是,这菜都见凉了。”
“今日端国使臣入京,皇兄他怕是有得忙了。”
“前几日陛下才跟我说了这事,怎么今日就进京了?”沈舒桐面上露出了些愁色,唤了贴身女官,“玉娘,雅茗阁可收拾好了?”
“娘娘放心,已经收拾出来了。”
沈舒桐点点头,挥手示意人下去。
邵时婉有些疑惑,默默念道:“雅茗阁?”
沈舒桐拉了她坐下,解释道:“在淑妃的永安宫。偏是偏了些,但淑妃性子好,又护犊子的很,放在她宫里,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邵时婉笑笑:“倒也算是个好去处。”
两人闲聊了一番,邵时禹终于忙完政务赶了过来,坐下一起用了午膳。末了,邵时婉拉了邵时禹道:“婉儿进宫的时候遇见使臣了,是严长泽出的使,婉儿斗胆,不知皇兄打算何时让他们回朝?”
“以前也不见你这样关心前朝的事,之前闯军营的账还没找你算呢!”他身着龙袍说着令人生畏的话,语气里却并无半分怒意。他又道:“我有心留他多住上一阵。”
邵时婉不解。
“放心,他死不了。”邵时禹的表情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屑,“在军营那会我既依了你不杀他,如今他作为使臣,我就更不会杀他,也不能杀他。”
“那皇兄,婉儿能去看看他吗?”
邵时婉问得小心翼翼,邵时禹大手一挥,“随便,如今他住使臣驿,我也不曾限制他的出行,你能不能找到他那得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一个将军当了和亲使臣,又被困在了他乡,哪还有心思到处走动?她心想,找到他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邵时婉离了宫,小作休息片刻,便坐上挂着长公主花灯的马车大摇大摆的往使臣驿反向去了。
车驾刚停在驿站门口,还未等人传唤,严长泽就领着众人参拜了:“臣严长泽拜见长公主殿下。”她不曾叫起,他也不曾抬头,“今早街上诸多不便,臣未曾下马拜见,请殿下恕罪。”
“你知道是我?”
“是,臣看见长公主府的车驾。”半晌,他才道,“只是军营之中不只是殿下,冒犯之处,殿下恕罪。”
邵时婉看着他卑躬屈膝的姿态,与在军营初见时判若两人,心口一阵闷痛,道:“起来吧,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严长泽起身拦住了她的去路,解释道:“殿下见谅,里面脏乱,臣还未来得及收拾。”
邵时婉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屋内,问道:“人手不够?”
“殿下说笑了,明日一早他们便启程回去了,只是稍作歇脚罢了。”
“他们回去不代表你也回去。”
严长泽猛地抬头,很快这阵吃惊也被压了下去,一眨眼,又是那个冷面无情的少年将军。
邵时婉吩咐人进去前厅稍作收拾,严长泽欲阻拦,邵时婉道:“本宫来都来了,这外面也怪冷的,使臣莫不是想让我站在这风口上说话?”
严长泽低头:“不敢。”
她原想让人顺带把整个驿站都打扫一番,但仔细一想觉得以他的自尊定是不愿意的,她也就此作罢了。一边等着下人收拾,顺带转了话题。她指了指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少年问道:“这是你的……随从?明日他也要回去了吧?”
严长泽身后那少年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话,就被他伸手挡了回去。他道:“他叫魏哲,曾是我的部下,并非随从,来去自由。”
来去自由,去留随心……
邵时婉笑道:“原来是位小将军。”
他拍了拍魏哲的肩,魏哲会意,上前一步作揖见礼。
邵时婉调侃道:“你怎么也把你手下人教的跟你这般文绉绉的。”
严长泽笑而不答。
此时下人从前厅出来,道:“殿下,已经收拾好了。”
邵时婉点点头,走了进去。刚踏进门,下人就搬来了上好的银丝碳烧了起来。邵时婉坐了主座,问道:“将军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严长泽不作答,只道:“陛下留我在上京多住些时日。”
“你自己呢?”
我是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皇兄既然决心要留下他,那便不会让他轻易的回去,那他自己呢,总不能日日闭门不出,将自己锁在这小小的使臣驿吧……
“回殿下,臣还未想好。”
邵时婉转头去问魏哲:“你呢?明日可回朝?”
魏哲还有些胆怯,抬头偷偷看了严长泽一眼,没有说话。严长泽放缓了语气道:“长公主问话,你如实答便是。”
他垂了眸轻声道:“回殿下,臣同严将军留下来。”
邵时婉一哂,又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停顿片刻,她道,“你若是无事,可到本宫府上玩些时日,或者……同本宫逛逛这上京城?”
她是存了心的想让他们多出去走动走动的,生怕人在这憋出什么毛病来,严长泽太过有分寸,尽显疏离,容不得别人靠近半分;可这小将军就不一样了。
“这……”魏哲望着严长泽,紧紧压着眼中的那几分跃跃欲试,征求着他的意见。
严长泽低下头细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袍来,炭盆的跃出些许星火来,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良久,他才道:“既是长公主殿下盛情相邀,你去便是。”
“哦?将军这话,”邵时婉抓住了他话里的点,追问道,“若是我想让你也来呢?”
他道:“殿下令旨,臣唯有相从。”
“你错了,这不是令旨,本宫也不想强求,只是偌大的上京城,本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仔细想想,原是缺了位谦谦君子当朋友。”她笑着说着,只是游说,不想勉强他。
严长泽听了她这番话,有些吃惊,但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邵时婉道:“不着急,将军慢慢想,等想清楚了来长公主府寻本宫即可。”说着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给他,道:“你拿着,侍从不会为难于你。”
严长泽起身道谢,不接。
“你不拿着到时候如何寻我?答不答应、去或不去,总该是有个答复的吧?莫不是将军想一走了之?”邵时婉抬头看着他,又将手上的玉佩往他身前递了递。
果然,这次他没有再推迟,伸手接了过去。
邵时婉也不久留,起了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她往火盆边走去,抬手借着炭火暖了暖,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魏哲,道:“将军可要好好想想,早做打算。”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严长泽送走了长公主后,他看着手中的玉佩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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