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长泽还真就认真思考了十来日,腊月初一这天傍晚,他带着魏哲叩响了长公主的府门。护卫很快就开了门,严长泽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递给护卫,道:“在下严长泽,是端国的使臣,请见长公主。”
那护卫拿了玉佩进去通报。邵时婉接过那玉佩摩挲了片刻,道:“终于还是来了,请他们进来吧。”
严长泽刚进门见到她,欲俯身下拜,邵时婉道:“天冷,地上凉,不用行此大礼。”严长泽刚打弯的膝盖很快又打直了,只微微欠身作揖:“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邵时婉吩咐侍女上茶,又示意人坐下,问道:“将军想清楚了?”
严长泽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道:“是。”
是,想清楚了。
他身处异国他乡,有一位高权重之人伸出援手说:今后我来护你……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大抵是不在意的,可他偏偏身边还跟了个魏哲,他怕护不住他,更何况,他有皇命在身。
有些事,他不愿做,可终究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是有些事,她那是还未察觉。
邵时婉笑着把玉佩推给他:“这个你还是拿着吧,以后出入也方便些。”
“殿下厚爱,只是长公主府邸,臣不敢造次,还请殿下收回。”
邵时婉想了想,道:“也罢,本宫府上的护卫也见过你们,定不会为难二位。只是本宫原本是想请二位与我同游上京城的,这会夜深露重的,可如何是好?”说罢,她托起下巴,望着门外故作愁态。
“殿下不必为难,臣这就回去。”说罢,他便起身欲走,一点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他本就想早早地回去,这才特意挑在了日未落将落之时。
他心思如此明显,邵时婉又怎会不察,既察,又怎会遂他心愿?
她消遣道:“再坐会吧,这椅子还没坐热呢,外头怪冷的。锦云,让小膳房送两碗热羹来给两位将军暖暖身体。”说完又转头向站着的二人招招手,“坐下等等罢,没有这么快。”
严长泽见她十分热情,又不好拒绝,索性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茶水送到嘴边以掩饰尴尬。
邵时婉拿了茶壶到他面前,笑笑也不说话,严长泽有些局促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忙道:“不敢劳烦殿下,臣自己来。”
她哎呀一声,道:“来者是客,你我现下是主客,而非君臣。”
她这样说着,严长泽也不好在反驳些什么;反观魏哲便从容了许多,他大大方方的受了这盏茶,大大方方地道谢,然后静静地坐下,听着二人的交锋。
邵时婉看着他,心生疑惑,索性也不去想,直接开口问她:“你是将军?”
他答:“是,也只是将军而已。”
邵时婉见他答到了点上,就问得更加地顺口了:“那你们陛下怎么想的,竟让你出使我朝?”
严长泽低眉敛目:“圣上的心思,我做臣下的不敢妄自揣测。”
邵时婉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也没再追问,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她说:“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练武,读兵书。”
“没了?”
他摇摇头,说道:“我自如军营起,便是如此。”
她看着面前的谦谦君子,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她问道:“令尊没让你学些琴棋书画?”
严长泽听此一问,释怀一笑:“有啊,只是后来在军营越发忙了。”
邵时婉看了看他手上的老茧若有所思,良久,她才出声:“看你这也算是年少成名,想来在军营也有些时日了吧?”她看着他,想着另一种可能,“亦或是武将世家?尊祖父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
严长泽如实答她:“不是,只是我在军营待的时间比别人长些罢了,细细想来,也有十二年了。”
邵时婉不明所以,只道:“令尊可真舍得。”
严长泽笑笑,没有反驳。门外锦云端着吃食走了进来,一一摆在桌上,道:“我见小膳房还有一道这个红豆酥,就顺道拿来了,二位尝尝。”说罢,她挪步站到邵时婉身后去了。
邵时婉率先拿了一块红豆酥,对他们二人道:“趁热喝。”
二人并未推迟,也没有在扭捏。待他二人喝的差不多的时候,邵时婉将那叠红豆酥推向他们,道:“有些甜,不知二位吃不吃得惯?”
严长泽给魏哲拿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尝了起来,他答道:“很好吃,多谢殿下。”只是语气十分平淡,着实是听不出喜好来。
吃罢,严长泽说道:“天色不早了,叨扰殿下多时,臣等也该回去了。”
邵时婉这次没有再强留他们,她起身道:“也好,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他推脱道:“臣自己回去便好。”
邵时婉盯着他不说话,似是要把他盯出几个窟窿来。严长泽被她看得有些败下阵来,道:“那臣……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作揖告退。
“明早辰时,我再派人去接你。”
“是。”
-
次日卯时一刻,严长泽已经将自己收拾好,提了一把剑向驿馆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他将那把剑拿起,与目持平,眼神凌厉。刹时间,剑鞘被他甩了出去,他轻轻一跃,整个身子横在半空中,一脚踢在了身侧的一棵树上,剑刃划过树干,树梢微晃;他旋转半身、落地,剑划过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猛地将剑插到地上,再猛地拔起,一脚有踢在了另一边的树干上……如此往复几次,本就稀少的树叶更是禁不起他这糟蹋,纷纷下落。他不去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舞着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往这边走来,出于本能,他剑指对方。
那人也不惊不恼,拿了腰间的佩刀同他过了几招,却终究是不敌,眼见那人就要一剑劈过来,忙拿刀挡住,道:“将军还是要注意些才好,若是不小心伤了在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严长泽就已经收了剑,抱拳道:“出于习惯,未曾多想,见谅。”
哪里是未曾多想,他分明知道这时候来的也只会是长公主府的人,就算此人身上未着护卫府,但这把刀他又怎会不认得,此番出手,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二罢了。
那人也收了刀,随意地拱了拱手。“在下承吉,长公主的护卫,奉命来接将军。”他伸出手,道,“将军请吧。”
严长泽往回走去,看见驿馆外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挂着两个灯笼,里面的烛火映得灯笼上的“嘉柔”二字极为显著。
“这是我家主子的意思。”承吉见人眉头紧蹙,曲解了他的意思,自顾自地解释道,“你放心,我家主子不在里面。”
严长泽轻轻“嗯”了一声,道:“麻烦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那你可得快些,别让我家主子等急了。”
严长泽没理他,往屋里走去了。
腊月的太阳总是比往日的要懒惰些,此刻天还是有些灰蒙蒙的,并不见日光;同行的十余人也还在酣睡。他知道他们再晚些便要启程回去了,也没有去打扰他们,他只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魏哲的床榻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哲转醒,迷糊间刚想出声唤人,便看对方伸手到嘴边“嘘”了一声,声音轻轻地:“出来说话。”说完,他便出去了。
魏哲看向榻旁的人,轻轻掀了被子,拿起床头的衣服披上,胡乱踩着鞋子就出去了。
廊下,严长泽见他衣衫不整,一边嗔骂几句,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给他裹上,“我去趟长公主府,今天你就先别去了,好好休息,等下送送他们。”
魏哲迷迷糊糊地点了头,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他又忙摇头道:“将军等等我,小哲想跟着你。”
他不知道邵时婉此行目的为何,自然也不想让他跟着,他厉声拒绝:“不行!”
魏哲的手扯上了他的衣袍,他无奈,语气比方才缓和了几分,道:“今天使团要回去了,你就算不回,也应当相送。听话。”他拍拍他的脑后,“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魏哲无法,也只好点点头,解下严长泽的那件外袍,道:“那小哲送送您吧。”
他接过衣袍,将人赶了回去:“不用,你回去吧。”说罢,边系着胸前的扣子边往外走去,在承吉的注目下上了马车。
承吉也不说话,跟着他也钻进了车里,然后朝车外吩咐道:“好了,走吧。”
话落,马车疾驰而去。
辰时三刻,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外,承吉率先跳下车,严长泽正出车门,就见邵时婉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顶黑色的帷帽,她道:“不用出来了。”说着,就钻进了车里。
邵时婉见他额间头发湿润,从马车后面掏出一条帕子扔给他:“大清早的怎么搞得这么湿,擦擦。”
他接过砸向胸口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擦着脸上的汗,斟酌道:“许是早上练了剑的缘故。”
“这大冬天的你还能把自己练得一身汗?你如今又不用打战,还这么用功?”她揶揄道,“莫不是还想着带兵打我大鸿呢?”
他脸色一白,摇了摇头。
邵时婉笑道:“你是臣,又不是君,你说了也不算。不过没关系,皇兄可以擒你一次,就可以擒你第二次。”
他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喏,”邵时婉将帷帽递给他,道,“给你的。”
严长泽见她并未任何乔装,甚至马车外还是明晃晃的“嘉柔”二字,便晓得其中的用意,他接过,捏在手里。
“你别多想,只是本宫好这名节罢了。”
严长泽心下清明,这哪里是好什么名节,他只是戴着帷帽挡挡脸,又不是换上什么女子的衣裙;她只是不想让人认出他罢了。
上京城的早晨还算是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多半是这些平头百姓见到了车上的标识有意避让开了。马车径直往城南行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邵时婉道:“到了。”说着就在护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严长泽将帷帽戴上,扶着门沿跳下车,抬头看了看这酒楼的牌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大字:水云间。
“别看了,进去吧,这里有好酒好菜,先陪我好好吃上一番。”说罢,往里走去。
此时楼里的客人并不算多,水云间的主人正坐在台后打着算珠,抬头见到来人,忙迎上去,道:“哎呦,长公主今日这么早便来了。”说话间眼睛还不断地往严长泽身上瞟去。
邵时婉轻咳了一声,随行护卫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她道:“老样子,另外多拿两瓶桂花酿来。”说着便往二楼雅间走去,几个护卫守在了门外。
二人相对而坐,邵时婉往他头上一指,道:“这里没外人,摘了吧。”
严长泽依言取了帷帽,将他放在了自己凳子边上。
店里的小厮很快就拿着大托盘将吃食送了过来,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护卫将他拦在了门外。那小厮也是个懂规矩的,目不斜视,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们,低头便走。护卫轻叩门,接着便推门而入,将那几道吃食一一摆在了桌上,又走到邵时婉身后,拿了竹筷伸手欲帮她布菜。
“下去吧。”邵时婉没让人留在雅间内。护卫答是,放下竹筷就走了出去,顺带将门也捎上了。
邵时婉拿了面前的一碗玉酿甜粥,道:“先吃点粥暖暖胃。”说着自己便吃了起来,碗里的粥快见了底,才拿帕子擦了擦嘴,问道:“可还合胃口。”
严长泽道:“回殿下,臣不挑食,能果腹便是好的。”
邵时婉索性指了面前的几叠小食,道:“正好,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晨起练剑想必也饿了,多吃些,免得等下没了气力。”
严长泽没有拒绝,一一吃了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敲门声响起。邵时婉头也不抬道:“进来。”
严长泽伸手欲拿帷帽戴上,邵时婉笑他紧张,她说;“外面大群护卫守着呢,你就安心吃吧。”
护卫拿了两瓶桂花酿过来,邵时婉点点头,护卫很自觉地就出去了。
她见他吃得正到劲头上,本想给他倒酒,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抢了先。两人随便聊着往事,不知不觉间这饭也就吃到了晌午。
“走吧,现在人不多,同本宫到处走走,认认路。”
严长泽将帷帽戴上,道:“好。”
外头还日头不算太毒,护卫给她撑着伞,二人行于城南的各街头巷尾,直至日落,邵时婉才遣人送他回去。
此后几天,邵时婉总是会时不时的邀他出门,有时还会带上魏哲同行,接近年关,邵时婉才忙了起来,没再找他。就在严长泽以为自己能安安静静地在这小小的使馆里过个年时,邵时禹的一道旨意打破了这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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